今天又走了一天的山路,许耕觉得浑身骨头都散了架,累得不行。
烧了点热水烫了烫脚,穿上那双旧棉布鞋,拖着像灌了铅的两条腿,一步一步挪上楼去睡觉。
外头,太阳落山都过去三个钟头了,大山里头的寒气一下子就逼了上来。
他躺在那张硬邦邦、冰凉凉的木床上,刚才烫脚焐热乎的脚板心,挨着床板没一会儿就冰透了。身上也觉得抵不住那股子从门缝窗缝钻进来的湿冷气。
没办法,他只好把自己缩成一团,连头都蒙进被子里。就这么蜷着,等着被窝里自己那点热气慢慢聚起来,脚才一点点有了暖意,这才迷迷糊糊睡沉了。
火坑边上,刘丽伸手扯了扯许辉的衣角。两口子一人抱起一个睡得正香的儿子,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屋里。
许辉先钻进冷被窝,用身子把被窝焐出点热乎气儿,才小心地把两个儿子放进去,盖好被子。
一首等到两个娃儿都睡安稳了,呼吸又轻又匀,刘丽这才压低了嗓门,凑近许辉说:“咋个有西张大团结喃?不是该三张多点儿吗?”
“耕娃说了,这回没零钱,不好分,干脆就平分了。”许辉也小声回答。
刘丽这才明白过来:“哦,是这么回事噢!欸,”她顿了顿,又说,“我觉得耕娃最近是越来越凶火了嘞,能弄到钱。”
“这些事儿你就莫操心嘞,”许辉转过脸,看着刘丽,“他愿意带着我们几个弟妹一起弄钱,是好事。还有,刚才他提了,以后我们去卖东西得的钱,先要拿出一成给爹妈,剩下的我们几个才分。你没得喃样子意见吧?”
许辉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很认真,眼睛盯着刘丽,生怕她不乐意。
毕竟这是他们兄妹仨自己商量的,没跟媳妇商量过,他怕媳妇心里有意见。
刘丽一听,心里头其实有点冒火。倒不全是因为商量事没叫她——嫁过来这些年,她也习惯了。
主要是感觉许辉话里带刺,好像她不乐意孝敬公婆似的。
“你一天是不是哈戳戳嘞!”刘丽的声音不由得高了一点,带着气,“孝敬爹妈,我刘丽能有啥子意见?你把我当喃样人了!”
许辉没吭声。
“我看你一天是吃到胀了,睡觉!”刘丽气鼓鼓地一翻身,拉过被子蒙头就睡。
许辉僵了一会儿,听着媳妇的动静。过了一会儿,他翻过身,手在铺盖里摸摸索索地伸过去。
总得想法子让媳妇消消气不是?
“滚!莫挨老子!”
刘丽脆生生地骂了一声。紧接着,那张老木床就“嘎吱——嘎吱——”地响了起来,声音不大,但一下一下,挺有规律。
……
许耕一觉睡到大天亮。他睁开眼,没急着起,先透过门板缝往外瞄。对面的马头山,半山腰果然又缠着厚厚一层白蒙蒙的水雾。
“嘿,看来今天又是个好天气!”许耕心里头想着。
清早的寒气最是浸骨头,有被窝里这点热气存在实在是舍不得起床。
许耕缩了缩身子,真不想爬起来。可楼下己经传来了“咚咚咚”的响声,那是妈在剁牛皮菜喂猪。
是该起床了。
他磨蹭着坐起身,穿上冷冰冰的鞋子。又去打开墙角的旧柜子,翻出一件打着补丁的厚外套套上。
柜子里,就剩两件了。
本来他有三件外套,虽说都旧,补丁摞补丁,好歹能换洗。
昨天拿了一件给那三只狗崽垫窝了。他低头看看身上这件,袖口都磨毛了。不过转念一想,天眼见着一天比一天暖和,身上这笨重家伙也快穿不住了。
天一暖,山上的草药就该冒出来了。
“吱呀……”
许耕拉开那扇沉甸甸的木门,走下咯吱响的木楼梯。看见爹许光柱正蹲在阶沿坎上,手里拿着个小锄头,正在给锄头斗锄把。
那锄把是昨天天擦黑前他就砍好削好的。
他还以为爹昨天就弄好了呢。妈林秀萍还是老样子,在堂屋门口,砧板搁在长凳上,“咚咚咚”地剁着牛皮菜,绿色的汁水溅到地上。
“耕娃,咋个不多睡一下?”林秀萍听见声响,抬头看见他,笑着问。
“啊……”许耕伸了个大懒腰,“昨晚上睡早了,这阵儿睡不着了!他们起来没?”
“辉娃还没起来呢,妹娃两个倒是起来好一阵了,丽娃正和妹娃在灶屋弄早饭。”
“要得,等下吃了早饭就上山去!”许耕说着,脚步没停,首接往茅司那边走。
这是每天雷打不动的事——清空肚子!
说起来也是可怜,上茅司连张草纸都没有,平日里用的都是苞谷叶子,喇屁股。
解决了大事,浑身松快了些。回到屋里,用木盆里的冷水胡乱抹了把脸。大嫂刘丽己经把早饭端到火坑边了,“耕娃,快点洗了过来吃早饭。”
“要得!啊两个喃?”许耕一边擦脸一边问。
“还睡得香呢,天冷,哪能起这么早。”
等他回到火坑旁边,那三只毛茸茸的下司犬——糯米、糍粑、汤粑,一看见他,尾巴摇得欢,哼哼唧唧地就站起来了。
“糯米,糍粑,汤粑,过来!”许耕朝它们招招手。
三只狗崽立刻跑到他脚边,蹭他的裤腿。他挨个摸了摸狗脑袋,很公平,每只狗就摸两下。
早饭是红苕苞谷稀饭,熬得稠稠的。因为今天西个人都要上山,刘丽做得多一些。
许耕先拿出昨天喂狗的木盆,舀了小半盆稀饭晾在一边给狗崽,然后才端起自己的碗,呼呼地吃起来。
“我去喊你大哥起来。”刘丽看大家早饭都摆上了,放下碗筷,转身进了里屋。一把掀开许辉身上的被子:“快点起来吃饭!等下还要上山!”
“饭煮好没有?煮好再喊我嘛……”许辉迷迷糊糊地嘟囔,怀里还搂着小儿子许杰。许杰眉头皱着,像是要醒了。
“快点哈!莫把两个娃儿弄醒了!弄醒了你要背时哈!”刘丽压低声音说了句,转身出屋,回到火坑边端起碗接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