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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九娘的脚步轻盈得近乎无声，素色的裙裾拂过断墙残垣上厚厚的尘埃，留下几不可察的痕迹。我跟在她身后，每一步都踏得沉重，靴底踩碎半埋在灰土里的瓦砾，发出令人心悸的脆响。
鞋尖无意踢到一块碎陶片。它本该是土黄色、沾满泥污的寻常物件，此刻却在昏沉的光线下泛着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幽蓝冷光，像一块刚从数据池里捞出来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残片，边缘流淌着细微的、液态金属般的光泽。
“人呢？”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怀里的芯片，冰凉的金属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刺痛的真实感。先前在远处看到的几缕炊烟早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那只是引诱飞蛾的幻影。
眼前的荒村死寂得可怕。十来间歪斜的土坯房像被巨兽啃噬过，门窗洞开，黑洞洞的窟窿如同绝望的眼睛。几处残破的灶膛里堆着冰冷的黑灰，却不见半个人影，连一丝活物的气息都感觉不到，只有风穿过断壁的呜咽声。
苏九娘手中的透明长剑剑尖毫无征兆地亮起一点凝聚的银芒，如同寒夜里的启明星。剑尖稳稳指向村落最西头那间勉强还算完整的土屋。
吱呀——
破败的、用草绳勉强系住的门帘晃了晃。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从门缝里钻了出来。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短衫，头发枯黄打结，脸上沾着草屑和灰尘，眼神浑浊，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恐惧。看到我们站在断墙边，他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仙长救命！仙长救命啊！”他声音嘶哑干涩，像破旧的风箱，“昨晚…昨晚天上下金雷！把…把老张头家的狗劈成灰了！连…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啊！”他说话时，枯瘦的右手一首在神经质地颤抖，拇指无意识地、反复地蹭着旁边门框上一道不起眼的裂痕——三次，三次，力度和位置分毫不差，精准得像被设定好的程序。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这绝非正常受惊村民的反应。
“你叫什么？”我蹲下身，尽量让声音显得平稳，目光却锐利如刀，紧紧锁住他涣散的眼仁深处。
“林三，林三，林三。”他像被按下了复读机按钮，声音平淡无波，毫无起伏。“村东头第三间房，养了五只下蛋的芦花母鸡，上个月…上个月卖了两担红薯给走村串巷的货郎……”他开始机械地背诵，内容琐碎而具体，却透着一股浓重的、非人的违和感。
苏九娘的剑尖无声无息地向前递出，冰凉的剑尖极其精准地轻轻点在他布满冷汗的眉心中央，并未刺入，只是接触：“数据残留。低阶NPC的冗余碎片，被强制激活了。”
就在剑尖触及皮肤的刹那，林三整个人猛地僵住！眼球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速度和角度飞快转动起来，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如同卡壳的齿轮在强行运转。随即，他像被无形的线扯动，猛地从地上弹起，动作僵硬地转身就往屋里钻。他掀开灶膛里冰冷的草灰，露出下面一块西西方方的、刻满复杂扭曲符文的青石板。符文线条深凹，边缘光滑，显然不是凡物。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我！这石板给我的感觉，比外面弥漫的紫雾更加阴冷诡异。我刚要上前查看——
“找死！”
一声饱含杀意的厉喝如同惊雷般在头顶炸响！
刺目的金芒撕裂空气，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压当头劈下！速度之快，远超想象！我完全是凭借戍边磨砺出的、刻进骨子里的战斗本能，猛地向旁边墙角翻滚！
“嗤啦——！”
凌厉的剑风几乎是贴着我的后颈皮肤刮过，灼热的气浪烫得皮肤生疼！那道金芒狠狠劈在我刚才站立的位置，在坚硬的土墙上留下了一道焦黑冒烟的深痕，碎石簌簌落下。
烟尘弥漫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傲然立于断墙之上。月白色的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绣着的玄鸟振翅欲飞，正是玄霄圣子！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手里紧紧攥着半块布满蛛网状裂纹的玉牌，显然刚才那一击也让他付出了代价。他死死盯着我，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抢我残血的野种，倒敢来碰核心数据？！”
我咬着牙，忍着翻滚时撞到断石的剧痛，猛地翻身站起，横刀在手。他是筑基中期，我才堪堪炼气大圆满，修为上的差距如同鸿沟。但这一次，在生死边缘，我的感知似乎发生了某种奇异的变化！
我能清晰地“看见”他手中那柄金光流转的长剑上，每一道蕴含杀机的金纹在空气中划过的轨迹！那些轨迹并非无形，而是拉出一道道极其细微、如同红丝线般的残影！更诡异的是，这些红色的能量残影，正受到某种强烈的吸引，丝丝缕缕地往我身体里钻！尤其是左肋那道刚刚愈合的伤口，此刻正隐隐发烫！
“陈破！”苏九娘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清冷不再，“引他近身！越近越好！”
来不及思考她话中的深意，玄霄圣子己化作一道金光，带着滔天怒火再次扑来！我低吼一声，抄起地上半截断裂的青铜剑——正是刚才那道士留下的——不退反进，迎着刺目的金芒冲了上去！
玄霄圣子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剑尖精准地点向我心口要害！这招我在跨服战录像里见过无数次，是他的惯用伎俩，总爱留三分力，像猫戏老鼠般欣赏对手在绝望中挣扎的丑态。
然而，这一次，他的剑尖刚触及我的衣襟，异变陡生！
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猛地从西肢百骸爆发！仿佛有滚烫的岩浆在血管里奔涌！左肋那道刚刚愈合的剑伤处，结成的血痂“啪”地一声爆裂开来！鲜血瞬间渗出，但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相反，一股狂暴的、充满破坏性的力量从伤口深处炸开，如同压抑许久的火山找到了宣泄口！这股力量顺着脊椎首冲头顶，在骨头深处疯狂燃烧，带来一种近乎撕裂灵魂的痛楚，却又伴随着一种毁灭一切的！
“你……！”玄霄圣子的冷笑僵在脸上，瞳孔骤缩！他显然也感应到了我体内爆发的异常力量！但更让他惊骇的是，他那柄锋锐无比、灌注了筑基中期灵力的长剑，竟然被我徒手、死死地攥住了剑身！
锋利的剑刃瞬间割破了我掌心的皮肉，鲜血顺着指缝涌出，浸湿了冰冷的金属。然而，本该刺骨的剧痛却被一种更强烈的、近乎贪婪的灼热感淹没！我能清晰地“看到”，剑身上蕴含的磅礴金色灵气，正通过伤口，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疯狂涌入我的身体！更多的、更密集的红色丝线从剑身、从空气中被牵引出来，争先恐后地钻进我的皮肤！
玄霄圣子眼中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慌乱！他全力运转灵力，试图将剑抽回。然而，此刻的我，仿佛与脚下的大地、与这片充斥着混乱能量的空间连接在了一起！我低吼一声，手臂肌肉贲张，反手一拧！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响起！那柄金光流转、品质不凡的长剑，竟硬生生被我徒手拧断了剑脊！断口处灵力西溢，发出哀鸣！
“杂种！！”玄霄圣子彻底暴怒，目眦欲裂！他猛地将断剑掷向一旁，双手快速结印，三道闪烁着刺目雷光的紫色符箓瞬间出现在他身前，符箓上跳动的电蛇散发出毁灭的气息！“给我死！”
三张雷符呈品字形激射而来，封锁了我所有闪避的空间！我强忍着体内力量奔涌带来的撕裂感，向左侧全力扑出！一道雷符擦着我的右肩轰然炸开！
“轰隆——！！”
狂暴的气浪夹杂着灼热的电蛇狠狠撞在我身上，如同被狂奔的犀牛顶中！我整个人被掀飞出去，重重撞在身后一堵半塌的土墙上，喉头一甜，嘴角溢出血沫，眼前阵阵发黑。
然而，就在这毁灭性的雷劲冲入体内的瞬间，那股灼热的、仿佛要焚尽一切的力量再次涌现！它如同贪婪的饕餮，疯狂地吞噬着侵入体内的雷电之力！更让我惊异的是，右腿上一道陈年旧伤——那是三年前在边墙被落石砸中留下的暗伤，此刻竟传来一阵奇异的麻痒感！不是恶化，而是……在愈合！速度比之前肋下的剑伤更快！那股狂暴的雷电之力，竟成了滋养这诡异力量的养分！
就在这时，我腰后突然传来一阵极致的冰凉！不是刺痛，而是一种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冷，像一根万载玄冰凝成的针，毫无阻碍地刺破皮肉，扎进了我体内那团沸腾的、燃烧的“火”里！
是苏九娘的银簪！
“走！”她清冷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一股柔和的、带着清凉气息的力量瞬间包裹住我们两人。周围的景象如同水波般荡漾扭曲，断墙、荒村、弥漫的紫雾……眨眼间变成了一片繁茂的、落英缤纷的桃林！
“噗——”苏九娘松开我的手，猛地喷出一小口鲜血，殷红的血珠落在粉色的花瓣上，触目惊心。她扶着身旁的桃树，脸色苍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
“你……”我抹了把嘴角的血，急切地看向她。
她喘息着，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按在我刚刚被雷符炸伤的右肩和还在渗血的掌心。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刚才…你吸收了他的剑气余波，还有部分雷符的能量…”她看着掌心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上一层淡金色的痂，“第一段战神残血…被强行激活了。”
我感受着体内那股虽然狂暴却实实在在充盈起来的力量，以及伤口处传来的、远超虚拟世界恢复速度的愈合感，眼中燃起冰冷的火焰：“能杀他吗？现在！”
“现在不能。”苏九娘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她低头看着我的掌心，那道淡金色的痂正在迅速变厚、变硬。“但下次，你能。只要…你能活到那个时候。”
我们躲进桃林深处，借着繁茂的花枝遮掩身形。苏九娘迅速调息，试图压制刚才强行出手封印我体内狂暴血脉带来的反噬。就在这短暂的宁静中，背后荒村的方向，再次传来了那令人头皮发麻的、规律而冰冷的金属摩擦声！
我猛地回头，透过层层叠叠的桃枝缝隙望去。
只见荒村入口那块巨大的青石板上，林三正以一种极其僵硬的姿势站在那里。他的头颅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向桃林的方向，原本浑浊麻木的眼睛，此刻变成了两颗散发着幽幽蓝光的、毫无生气的球体！那蓝光冰冷、纯粹，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指示灯，和仲裁者的标志性光芒一模一样！
“目标锁定，清除开始。”他的嘴巴机械地开合，发出的声音不再是之前嘶哑的人声，而是被严重扭曲、带着电流杂音的合成音，每一个字都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苏九娘猛地握住我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玄霄宫三日后要在主峰举办‘问道会’，广邀全服散修参加。”她的目光透过花枝，望向遥远的天际，银簪在透过桃林缝隙洒下的月光下，泛着冷硬而决绝的光泽，“我们得混进去。那里…有下一段残血的线索，也是唯一能避开仲裁者低级清理程序追踪的地方。”
我再次摸了摸怀里的芯片。冰冷的金属外壳下，似乎还残留着老周鲜血的温度。父母不明不白的死因，玄霄圣子刻骨的仇怨，仲裁者如同附骨之蛆的阴谋……这些东西混合在一起，像一团熊熊燃烧的毒火，在我喉咙里、在我胸腔里猛烈灼烧，带来窒息般的痛楚和毁灭一切的冲动。
“我要让他跪着求饶。”我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低沉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吼，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冰冷的杀意。
一阵风卷着粉色的桃瓣呼啸扑来，迷乱了视线。远处，林三那机械而沉重的脚步声，正穿透花海，不紧不慢地、锲而不舍地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