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斯楞手中箭已经瞄准了铜鱼后心。
但听得扶苏此令,阿尔斯楞却还是当即抬弓,任由手中箭矢飙射上天。
遗憾的看了铜鱼一眼,阿尔斯楞当先勒马转身,奔回扶苏身侧,拱手低声道:“臣只射杀了三名贼子。”
“让陛下失望了!”
区区四十名斥候激不起扶苏的战意,扶苏只是接连射杀了四名斥候用作抛砖引玉,而后便看着麾下众将猎杀斥候。
如果阿尔斯楞假装没听见扶苏的命令,继续追杀铜鱼等斥候,阿尔斯楞完全有机会射杀五名斥候,斩获超过扶苏、得到扶苏的赏赐。
但,阿尔斯楞不会为了得到扶苏的赏赐和看重就违背扶苏的命令!
苏赫巴鲁、杨武等人也都垂头丧气的回到了扶苏身侧,眼中没有对扶苏突然下令停止追杀的不满,只有对自己无能的暗恨。
身为将领、随侍护卫皇帝,结果射术却远远比不上皇帝,他们算什么悍将,又算什么护卫?
万一真有强敌来犯,他们难道要让扶苏用手中弓来保护他们吗?!
耻辱!
此次比试之于他们而言是莫大的耻辱!
看着众人眼中的自责,扶苏没有温声劝说,更没有特赐硬弓,反倒是玩笑道:“此试未毕,朕还能再射杀敌军,诸位爱卿亦然!”
“诸位爱卿如此,莫不是欲向朕请降乎?”
阿尔斯楞等人尽皆眼前一亮:“此试未毕?!”
“臣必奋力厮杀,勇夺陛下恩赐!”
扶苏欣然笑道:“如此奋勇,方才是朕的爱卿!”
“此地难以看清敌军虚实。”
“诸位爱卿且随朕继续前进,抵近查探敌军虚实!”
杨武一惊,赶忙连声劝说:“陛下方才已在贼军斥候面前表明了身份,那几名逃走的斥候必会将陛下身份上禀贼军。”
“如今贼军已知陛下亲自前来探查,必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来攻陛下!”
“陛下肩负社稷,万万不能自赴险境啊!”
杨武知道扶苏能征善战,所以在扶苏要率悍将前驱探查时,杨武虽然心中担忧却并未硬劝,而是自请随侍护卫。
但现在,敌军已经知道了扶苏的身份!
接下来扶苏要面对的可就不是几十几百名斥候了,而是成千上万的敌军主力!
诚然,扶苏能征善战,苏角、苏赫巴鲁等将尽皆悍勇。
但以皇帝的身份仅率十七骑去直面成千上万的大军,实在是太疯狂了!
杨武真怕扶苏死在敌军的箭雨之下!
扶苏却是面无忧色、畅快大笑:“贼军重兵来袭?那岂不是正合朕意!”
“朕要的就是敌军重兵来袭!”
“若无重兵为靶,此试端的无趣!”
“诸位爱卿,且随朕前驱!”
阿尔斯楞、苏角等众将尽数战意昂然的拱手高呼:“唯!”
担忧?
没有任何担忧!
早在大河之战时,他们就已经成了扶苏的死忠,愿意无条件信任扶苏。
既然扶苏说要前驱侦查,那就贴近敌军的脸,瞪大眼睛猛猛看!
………………
半个时辰后,无诸主帐。
“报!东北方向有贼军斥候十八人!”
无诸面露不喜,沉声质问:“汝等无脑乎?!”
区区十八名斥候而已!
能擒就擒而拷问,不能擒就围而杀之。
除非是从这十八名斥候身上拷问出了重要军情,否则这等小事根本就不该上禀至本将面前!
这么简单的道理,就连初从戎的小卒都该明白,汝等不知乎!
站在帐外的铜鱼被无诸这明显不满的语气吓的浑身发颤,却还是连声道:“启禀将军,那十八名斥候尽皆能征善战,射术高超,更有人能骑射百丈!”
“我部什长木虫在发现这支贼军斥候后立刻寻什长钩锄等友军臂助,合兵四十围杀,却反而被贼军斥候大破,四名什长全数战死,仅剩七名斥候侥幸得脱!”
无诸烦了。
说了这么多,除了能证明铜鱼等人都是无能之辈外还能说明什么?
帐外铜鱼抬高声音道:“其中一人更还自称他是秦国的皇帝!”
无诸:!
铜鱼面前的帐帘被猛的撩开,无诸阔步出帐,肃声喝问:“贼首已至?!”
铜鱼慌忙躬身道:“卑下不知!”
“虽然那十八名斥候尽皆身穿重甲,那自称秦国皇帝亦穿重甲,但其所穿甲胄与陛下所穿甲胄并不相同。”
“卑下无能,未能擒而拷问之。”
无诸心头暗骂。
胡亥所穿压根就不是秦国皇帝该穿的甲胄,而是从岭南武库里扒拉出来的将军重甲。
扶苏所穿甲胄肯定与胡亥所穿甲胄不一样!
但无论出现在附近的那人是不是扶苏本人,既然那支斥候全数身穿重甲,其中必然有一员大将!
无诸当即喝令:“令!”
“擂鼓!聚兵!”
“左军(临时征募的士卒)戍卫军营,谨防敌军袭扰。”
“右军(常备军)于各自军营外集结,转进东北、构筑包围!”
“私卒君子(将领亲信和亲兵)于中军集结,随本将前驱杀敌!”
隆隆鼓声响彻泉水两岸,近五万兵马迅速集结。
仅只两刻钟后,无诸便亲率两千私卒君子奔出军营。
无诸刚要令铜鱼引路,视线就被一抹金光所吸引。
循光望去,无诸就看到了十八道熠熠金光,居中那道金光更是格外耀眼!
无诸:?
两军交战、斥候查探是很正常的事。
但汝等抵近我军军营一里之地,是不是有点太不把本将当人看了!
再定睛看去,无诸更是瞳孔猛的一缩。
他竟是在为首那将的战甲上隐隐看到了一尊玄龙!
“秦国皇帝?!”无诸失声惊呼:“果真是秦国皇帝!”
“这怎么可能?”
“秦国皇帝怎么可能会仅率一十七骑抵近我军军营外一里?”
离谱!
离了个大谱!
如此离谱的一幕反倒是让无诸有些无措,一时间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就在此时,扶苏再度策马前驱,朗声高呼:“将士们,朕乃是大秦皇帝!”
“朕知诸位皆是被乱臣贼子所迫,不得不为贼子所用,而非是有心造反作乱。”
“朕以大秦二世皇帝扶苏之名作保,诸位若是即刻弃械请降,朕必赦诸位之罪!”
苏角、申屠嘉等人扯着嗓子复诵,将扶苏的话语传入无诸军中。
无诸身后,两千私卒君子尽皆大笑:
“不得不为大王所用?我等实乃是不得不为始皇帝所用,如今终能再为大王所用也!”
“贼首可知何为私卒君子?我等唯愿为大王效死!”
“贼首仅率十七名随从,莫不是以为此番劝降定能成功,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令我军弃械请降乎?!”
扶苏这番话对于被无诸强征的新兵而言或许有些用处,但追随无诸一同离营的却是无诸的私卒君子!
早在无诸还是闽越王时,他们就是无诸的臣子将领,闽越亡国之后,他们继续附庸在无诸身侧,依旧忠于无诸、得无诸奉养、为无诸镇守闽中郡各地。
大秦是什么东西?
虽然他们名义上是秦国的臣子,但他们从来都不曾向大秦献上过忠诚,他们效忠的对象从始至终都只有无诸!
扶苏的劝降对于这些私卒君子而言毫无意义,反倒是让无诸明白了扶苏此来的目的。
无诸失声大笑:“贼首此来,竟是为劝降而来?”
“哈哈哈~”
难怪扶苏仅率十七骑就敢抵近本将军营!
原来扶苏竟是如此自大愚蠢!
但,能当上皇帝的人就算是犯蠢也不会屡屡犯蠢。
阵斩扶苏的良机,很可能只有这一次!
至于面前那人不是扶苏,而是其他将领冒充扶苏的身份使诈?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
除非到了生死关头,否则任何一位君王都不可能同意任何人冒充他的身份,任何人也不敢随意冒充君王的身份。
既然面前这人身穿彩绘玄龙的重甲,又自称为皇帝,这人就一定是扶苏无疑!
无诸当即喝令:“噤声!”
“军中所有斥候尽数外扩,严加查探周遭,若遇贼军第一时间上禀本将!”
“右军以贼首为中心,外扩五里布置包围!”
“私卒君子随本将缓步靠近贼首,莫要惊跑了贼首!”
做好全数准备后,无诸列于大军之前、缓步前进,拱手高呼:“启禀陛下,臣乃闽中君长无诸!”
“只因臣不知那诏令乃是贼子伪造,便率闽中兵马投奔贼首。”
“待到臣知臣所投非人后,为时已晚!据闻陛下特赦左相李斯之子罪责,又从轻处置相邦、奉常等同僚,却独独重惩臣,贼首更是以此威胁臣,言说臣已无退路!”
“臣心中忧惧,方才不得不为贼所用。”
“敢问陛下,臣若弃械,陛下可否收回成令,亦从轻处置臣?”
无诸边说边走,如同狩猎的豹子一般渐渐接近他的猎物。
扶苏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温声道:“爱卿若果真是被胁迫从贼而非主动从贼,便是朕错怪了爱卿。”
“朕必当赦爱卿并爱卿臣属将士之罪,再下罪己诏为爱卿洗脱冤屈!”
苏角大喝:“君长无诸!汝若果真是忠臣,便速率臣属将士弃械!”
“持剑对陛下,绝非忠臣之道!”
无诸沉声道:“本官之忠,皇天可鉴!”
“但本官以为,陛下理应给本官一个承诺,一个解释!”
“陛下为何独独重罪于臣?”
“倘若臣弃械,陛下能否如承诺一般赦免臣并臣麾下之罪?”
眼见无诸已抵近身前三百丈,扶苏突然一勒缰绳,转身就跑,同时惊声道:“无诸此来非是归降,而是要刺驾!”
“无诸竟是贼子!”
“诸位爱卿,速走!速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