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半,计算机楼顶层的专用小型机房,空气里弥漫着主机运行的低沉嗡鸣和一种近乎无菌的洁净感。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切割出锐利的光带,尘埃在光柱里无声地悬浮、旋转。
林晚晚站在门口,手里拎着鼓鼓囊囊的帆布包,里面塞着她的数位板、移动硬盘和几本厚得能当凶器的专业书。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残余的尴尬。昨晚社死的咖啡泼衬衫事件还历历在目,江屿那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定制白衬衫上晕开的深褐色污渍,和他当时瞬间冷峻下来的侧脸线条……她甩甩头,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今天,她是来干活的,不是来尴尬的。
推开门,江屿己经到了。
他坐在靠窗的一台电脑前,侧对着门口。晨光勾勒出他清隽的轮廓,鼻梁挺首,下颌线干净利落。他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浅灰色羊绒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正专注地看着面前摊开的一份项目进度表。听到开门声,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来,像掠过一片无波的湖面。
“早。”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听不出情绪。
“早…江同学。”林晚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走过去,把帆布包放在他对面的空位子上,动作间带着点刻意的利落,试图掩盖那点不自在。她今天穿了件简单的米白色连帽卫衣,浅蓝色牛仔裤,头发随意地扎了个马尾,额前几缕碎发不听话地垂着,素面朝天,只有唇色透着自然的浅粉。与昨晚那个困顿迷糊、穿着恐龙睡衣的形象判若两人,却依旧明艳得让人难以忽视。
江屿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她带来的装备上。“设备调试好了,需要的建模软件和渲染引擎都装好了,权限也开通了。这是虚拟校史馆项目的初始框架和美术设定集。”他推过来一个厚厚的文件夹和一个U盘,公事公办的口吻。
“效率真高。”林晚晚点点头,拉开椅子坐下,接过U盘插进主机接口。开机,屏幕亮起幽蓝的光。她活动了一下手指,指节发出细微的咔哒声。打开建模软件,复杂的操作界面瞬间铺满了整个屏幕。她点开初始框架文件,一个粗糙的、只有基础几何体构成的校史馆雏形出现在视窗中央。
江屿坐在对面,隔着两台并排放置的主机,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见过她在论坛照片里光芒西射的样子,也见过她昨夜迷糊笨拙的社死瞬间,此刻的她,穿着随意,素面朝天,看起来只是个清秀专注的计算机系学生。
然而,当林晚晚的指尖真正触碰到键盘和鼠标的那一刻,某种奇妙的变化发生了。
她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牢牢吸附在屏幕上。那双总是带着点迷糊或随意的漂亮眼睛,瞬间锐利得像淬了寒冰的刀锋,亮得惊人。所有属于“校花”的柔和光晕瞬间褪去,一种强大而专注的气场无声地弥漫开来,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与掌控力。她纤细的手指在黑色的机械键盘上开始飞舞,敲击声清脆、密集,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快得几乎带出残影。鼠标在她手中灵巧地移动、点击、拖拽,屏幕上那个粗糙的模型在她精准的操作下开始被拆解、分析。
江屿拿着项目进度表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看着对面那个仿佛瞬间变了一个人的女孩,看着她眉宇间凝聚的专注与近乎锋利的冷静,眼底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这与他认知里的“校花”形象,或者昨晚那个冒失鬼,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他见过很多专注的人,但眼前这种瞬间切换、气场全开的状态,带着一种近乎纯粹的技术美感,极具冲击力。
“啧……”林晚晚盯着屏幕,眉头蹙起,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建模世界里,仿佛对面那个存在感极强的校草只是一团空气。她嘴里开始念念有词,声音不高,带着点烦躁和不解,“这入口廊柱的拓扑结构怎么回事?谁布的线?完全没考虑后续的平滑细分和动画绑定需求啊……一堆三角面挤在一起,UV展开绝对要炸……”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手指不停。屏幕上的模型被不断旋转、放大、选中局部区域。她调出布线工具,开始极其耐心地一根根调整那些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拓扑线条,神情专注得像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
机房内只剩下密集的键盘敲击声、鼠标点击声,以及主机风扇低沉的嗡鸣。江屿安静地坐在对面,没有打扰。他偶尔会看一眼她屏幕上飞速变化的模型,大部分时间,他的目光会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随着她眼球的转动而微微颤动。她工作时微微抿着唇,唇线绷得有些紧,透着一股倔强的力量感。
时间在专注中无声流淌。林晚晚己经完全忘记了对面还坐着个人。她遇到了一个关于穹顶曲面连续性的难题,原始的建模方式导致曲面在特定角度会出现难看的褶皱和光影断裂。
“不对…这样不行…”她烦躁地抓了抓额前的碎发,小动作透着一股熟悉的、属于她本人的迷糊感,与她此刻强大专注的气场形成奇妙的混合,“得重建这个面的NURBS基础曲面,再拓扑……麻烦死了!”她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在数位板上点了点,像是在思考最优解。
突然,她头也没抬,视线依旧牢牢锁在屏幕上那个折磨人的穹顶结构上,手指朝江屿所在的大致方向随意地挥了一下,语气带着一种沉浸式工作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指挥感,自然得仿佛对方就是她手下的实习生:
“喂,那个谁,”她甚至没想起他的名字,或者此刻压根不在意,“帮个忙,把你那边屏幕显示器的参数界面调出来,找到环境光选项组,把左边三号区域补光的强度参数往下调15%左右,色温往冷色调偏一点点,对,就现在,调一下我看看效果。”
命令下得清晰、快速、毫不拖泥带水。
江屿微微一怔。
从小到大,除了家中长辈和极其有限的几位师长,从未有人用这种近乎使唤的语气对他说话,更遑论是“喂,那个谁”。学生会里,他的一个眼神就足以让干事们噤若寒蝉。此刻,这个前一晚还因为泼了他一身咖啡而手足无措的女孩,正理所当然地指挥着他。
一丝极其浅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情绪掠过他深邃的眼眸。那不是被冒犯的愠怒,更像是……一种新奇的、带着点探究的兴味。他没有说话,修长的手指落在自己面前的键盘上,依言调出了复杂的灯光参数控制面板。他的动作精准而高效,没有丝毫迟疑。找到对应的区域、选项,将强度滑块精确地向下拖动了15%,又将色温微调了一个数值。
屏幕上的渲染效果瞬间发生了变化。穹顶曲面在调整后的光线照射下,原本突兀的褶皱和断裂感果然被削弱了许多,光影过渡变得柔和自然了一些。
“嗯…这样好多了!”林晚晚紧蹙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一点,语气里带着一丝满意的咕哝,依旧没看江屿,仿佛他刚才的配合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看来是原始模型的法线方向加上默认灯光参数放大了问题……行了,我知道怎么搞了!”
她的手指再次在键盘上飞舞起来,速度更快。她开始大刀阔斧地重建那个穹顶的曲面基础,动作流畅而自信,带着一种庖丁解牛般的娴熟。屏幕上,杂乱的线条被删除,新的、干净利落的曲面结构在快速生成、拼接、光滑。她的侧脸在屏幕微光的映照下,专注得仿佛在发光。
江屿的目光在她飞快操作的手指和屏幕上那逐渐变得流畅优美的模型之间移动。他看着她以一种近乎艺术的方式解决着冰冷的技术难题,看着她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那种绝对的掌控力。他靠回椅背,姿态依旧矜贵疏离,但眼底深处那点最初的审视和讶异,己经悄然沉淀为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欣赏的专注。他没有再去看项目进度表,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工作,像在欣赏一幅动态的、充满力量感的画。
时间又过去了不知多久。当林晚晚终于将那个结构复杂、曲面流畅的穹顶完美地重建并整合进模型,解决掉这个卡了她近一个小时的核心难点时,一股巨大的成就感瞬间冲散了所有的疲惫和紧绷。
“搞定!”她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脸上扬起一个如释重负又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像只终于啃下了硬骨头的小猫。她习惯性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双臂向上伸展,身体舒展成一个优美的弧度,连帽卫衣的下摆因为这个动作被带起一小截,露出一段纤细柔韧的腰肢线条。
就在这个身心彻底放松、得意忘形的瞬间——
“咕~~~~~~~”
一声悠长、响亮、无比清晰、带着强烈抗议意味的空腹鸣叫,如同平地惊雷,猝不及防地撕裂了机房里原本只有机器低鸣和键盘敲击的绝对寂静!
那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环境里,被无限放大,显得格外突兀、响亮,甚至带着点回音效果,尴尬得能让人用脚趾抠出一座校史馆。
林晚晚伸懒腰的动作瞬间僵在半空。脸上那点得意的小笑容彻底凝固,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碎裂、崩塌,最后被一片迅速蔓延开来的、滚烫的绯红所取代。她猛地缩回手臂,双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丢人的声音按回去,头也迅速地低了下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完了!社死梅开二度!还是在同一个人面前!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整个机房。只有主机风扇还在不知死活地嗡嗡作响,像是在无情地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