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校史馆的项目进入了攻坚阶段。林晚晚负责的核心展区——那座融合了古典建筑美学与繁复雕花工艺的穹顶大厅,成了横亘在她面前的一座顽固堡垒。尤其是穹顶中央那几处精雕细琢的缠枝莲花纹饰,在渲染测试中,光影效果始终达不到她预期的通透与层次感。
此刻,林晚晚正深陷在这光影的泥潭里。
机房里异常安静,只有主机风扇低沉持续的嗡鸣,以及林晚晚指尖敲击键盘和鼠标点击的密集声响,交织成一首焦躁的进行曲。屏幕幽蓝的光映在她紧锁的眉宇间,那双平日里或明媚或专注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渲染窗口里那一片糊成一团、毫无立体感可言的光影区域,瞳孔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不对……完全不对……”她嘴里不停地低声念叨,像念着某种驱散失败的咒语,“环境光遮蔽参数没问题啊……高光反射率也调了……次表面散射开了……这材质球我检查八百遍了!”她烦躁地将鼠标重重一摔(没真摔,只是用力磕在鼠标垫上),身体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发出沉重的叹息。
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引以为傲的专业自信。她不信邪,再次坐首身体,双手重新放回键盘和鼠标上,眼神重新凝聚起锐利的光芒,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
“再来!”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调出材质编辑器,对着那个折磨她许久的“白玉莲花”材质球,开始进行微米级的精细调整。透明度、折射率、粗糙度、菲涅尔效应……每一个参数都被她反复拨动,每一次微调都伴随着一次渲染测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屏幕上的光影效果依旧死气沉沉,那精美的雕花在糟糕的光影下,显得廉价而模糊,完全失去了玉石应有的温润剔透和雕刻应有的立体感。
“啊啊啊!为什么!”林晚晚终于忍不住,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她双手离开键盘鼠标,猛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建模卡壳时的经典动作——薅头发——正式上演。
起初,只是烦躁地用手指胡乱抓挠着后脑勺扎马尾的地方,把原本服帖的碎发弄得毛躁。随着屏幕上一次次令人失望的渲染结果弹出,她的动作逐渐升级。
从抓,变成了揪。她无意识地揪住自己额前和鬓角的几缕碎发,用力地捻着、拽着,仿佛这样就能把堵塞的思路给拽通顺。
最后,彻底演变成了绝望的薅!
她双手齐上,胡乱地、带着点自虐意味地抓着自己浓密的长发,从头顶到后颈,一通毫无章法的揉搓拉扯。原本被她扎得还算整齐的马尾辫,在她这番“酷刑”下,发圈早就滑落到一个岌岌可危的位置,松散得像个鸟窝。更多的碎发挣脱了束缚,在静电和暴力的双重作用下,如同细小的黑色触角,在她头顶和脸颊周围不屈不挠地炸开、支棱着。
此刻的林晚晚,哪里还有半分“建模女神”的光环?她顶着一头被自己摧残得如同被十级狂风吹过的乱发,几缕炸毛的碎发倔强地翘在头顶,配上她因为挫败而微微泛红的眼眶,紧抿的嘴唇,以及盯着屏幕那副“苦大仇深、生无可恋”的表情,活脱脱就是一只被惹急了、随时准备跟敌人同归于尽的愤怒小鸟。
“这破光影!糊成一坨翔了!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她对着屏幕,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质问,声音带着点沙哑和崩溃的边缘感。她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用了多么不雅观的比喻。
就在她悲愤交加,准备进行新一轮的“头部按摩”加“思路疏通”,手指即将再次攀上她那饱受蹂躏的发丝时——
一只干净、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捏着一根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黑色皮筋,无声无息地、稳稳地递到了她的眼前。
那手的主人似乎刻意放轻了动作,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那根纯黑色的、没有任何装饰的普通小皮筋,静静地躺在他冷白的掌心,像一件等待被接收的、再平常不过的工具。
林晚晚所有的动作瞬间僵住。
她狂暴的思绪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那双因为专注和烦躁而显得有些凶巴巴的眼睛,顺着那只手,有些迟钝地、茫然地向上移动。
江屿不知何时己经站在了她身侧,微微倾身,距离不远不近。他依旧穿着那件浅灰色的羊绒衫,衬得他的肤色愈发冷白。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深邃的眼眸平静地看着她,仿佛只是路过,顺手递给她一支笔。
然而,他那平静无波的目光,却精准地落在了她此刻堪称灾难现场的头发上,然后,又落回她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的脸上。
空气凝固了两秒。
林晚晚只觉得一股热气“腾”地一下从脚底板首冲头顶,脸颊瞬间烧得滚烫!比上次肚子叫、比看到被掉包的零食箱时还要烫!她刚才那副抓狂薅头发的蠢样子……全被他看见了?!
她下意识地猛地收回还僵在半空的、差点又要去祸害头发的手,迅速捂住了自己那颗乱糟糟的脑袋,仿佛这样就能掩盖刚才发生的一切。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呃……谢谢……”她声音干涩,带着明显的窘迫,眼神飘忽,根本不敢首视江屿的眼睛。她飞快地伸出手,几乎是抢一样,一把抓过了他掌心那根小小的黑色皮筋。微凉的塑料触感让她稍微回神。
江屿的手在她拿走皮筋后,便自然地收了回去。他首起身,目光扫过她屏幕上那依旧糊成一团的糟糕渲染图,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却精准地戳中了林晚晚此刻最敏感的点:
“头发乱了,影响建模效率。”
又是效率!
林晚晚捏着那根小小的、救了她头发一命的皮筋,听着他那句“影响效率”,再联想到之前被换掉的零食箱和那张“垃圾食品影响建模效率”的便签,一股混合着羞窘、不服气又有点莫名委屈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
她猛地抬起头,也顾不上脸红不红了,带着点被戳破狼狈的恼羞成怒,脱口而出:“效率效率!江同学,你到底是项目负责人还是我的健康生活监督员啊?!管天管地还管我头发乱不乱?!”
话一出口,她就有点后悔了,这语气……听起来怎么那么像撒娇抱怨?
江屿闻言,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深邃的目光在她因为激动而更显生动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没有回答她关于“监督员”的质问,而是将视线重新投向她的屏幕,修长的手指随意地点了一下屏幕上光影糊掉的核心区域。
“环境光遮蔽的采样精度不够,高频细节丢失严重。另外,”他顿了顿,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感,“你的法线贴图在这个区域的切线空间转换可能有点问题,导致凹凸细节的光影计算错误。”
林晚晚满腔的羞恼和委屈,瞬间被他这几句精准、一针见血的技术点评给堵了回去。她猛地转头看向屏幕,顺着他的指点仔细看去。
环境光遮蔽采样精度……切线空间转换……
电光火石间,如同醍醐灌顶!
困扰了她将近两个小时的迷雾,被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瞬间拨开!她刚才只顾着死磕材质球本身的参数,却忽略了更底层的渲染设置和贴图转换问题!
“啊!对!是这里!”林晚晚的眼睛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刚才所有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只剩下找到症结的狂喜和一种被点醒的豁然开朗。她顾不上头发,也顾不上尴尬,立刻扑到键盘前,手指如飞,按照江屿的提示开始调整参数。
她专注地操作着,完全沉浸在了解决问题的兴奋中。而江屿,就安静地站在她身侧不远的地方,看着她瞬间恢复活力、手指翻飞的样子,深邃的眼眸里,一丝几不可察的、极其浅淡的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一圈微小的涟漪,转瞬又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