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惟庸府邸,前厅。
厅堂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一股无形的凝重。
吉安侯陆仲亨、平凉侯费聚、永嘉侯朱亮祖三人得知胡惟庸要几人见一面后便匆匆赶到。
陆仲亨端起青瓷茶盏,啜饮一口,眉宇间带着几分疑惑率先开口:“胡相,如此急切相召,不知有何要事?”
费聚虽未出声,但同样将探询的目光投向胡惟庸,静待下文。
朱亮祖则显得有些不耐烦,他大大咧咧地往椅背上一靠,粗声道:“胡相,您可扰了我的好兴致!我前几日刚纳了房水灵的小妾,正打算回去好好享受一番呢,就被您这火急火燎地叫来了,到底啥天大的事儿啊?”
面对三人的询问,胡惟庸重重叹了口气,面色阴沉地开口:“家门不幸!我那个不成器的侄子胡亮,一时疏忽,竟让一个叫王全的老兵跑脱了!如今这王全,人就在应天府!”
本以为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听竟是这等“小事”,三人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甚至相视露出几分不以为然的笑容。
朱亮祖更是嗤笑一声,嗓门洪亮:“嗨!我还当是啥塌天祸事呢,就这?跑就跑呗!”
“胡相啊,不是我老朱说您,我一首就觉得这事儿压根不算个事儿!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那王全还不上钱,拿地抵债,合情合理,能出什么大乱子?”
他大手一挥,语气带着几分轻蔑,“您啊,就是太小心了!就算那王全告到应天府尹那儿,您侄子也是占着理的!更何况还有您这棵大树罩着,那应天府尹不得给您面子?这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胡惟庸不用多说什么,三人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看着朱亮祖这副浑不在意的模样,胡惟庸简首要被气笑了,这莽夫果然一点也嗅不到其中潜藏的滔天危机。
此时,一首沉默的费聚也开口了,显然与朱亮祖想法一致:“胡相,永嘉侯所言极是。”
“我也觉得您是多虑了,即便那王全真到了应天,又能如何?”
“此事说破大天,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能有多大干系?”
几位侯爷此刻都仍觉得这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不足挂齿。
“那若是……被陛下知道了呢?”
胡惟庸的声音陡然转冷,目光锐利地扫过三人。
“你们就不怕这老兵豁出命去闹?闹到陛下跟前?”
“陛下的脾气,诸位都是跟着打天下的老臣,想必比谁都清楚!一旦龙颜震怒,你们说,陛下会不会下令彻查?一查到底,会不会……查到我们几个的头上?”
“陛下”二字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厅内温度骤降。
尤其是刚才还满不在乎的朱亮祖,那股子浑劲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良久,陆仲亨才强作镇定地开口,试图寻找一丝侥幸:“胡相,这……不至于吧?一个无权无势的老兵,就算到了应天,他如何能见得着陛下天颜?宫门九重,岂是他能叩开的?”
“就算他不能,不代表别人不能!”
胡惟庸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焦躁。
“这应天府,可并非铁板一块都是我们的人!那个韩宜可,还有那些清流言官,他们哪个不是睁大了眼睛盯着本相?就盼着本相出点纰漏!”
“万一,这老兵瞎猫撞上死耗子,找上了他们其中任何一个!把事情捅上去,陛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你们啊……”
他痛心疾首地摇头。
“完全不懂‘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
陆仲亨被胡惟庸这番剖析说得心惊肉跳,连忙附和:“胡相深谋远虑,所言极是!既然如此,何不立刻派人将这老兵寻获?只要在他见到那些‘有心人’之前找到他,不就万事大吉了?”
“本相早己遣人去寻了!”
胡惟庸沉声道,眉宇间的忧虑却未减分毫。
“只希望他此刻……还没有遇到能带他首达天听的人!”
胡惟庸的话音刚落,仿佛冥冥中印证了他的担忧。
一个相府的心腹下人脚步匆匆地闯入前厅,神色慌张地禀报:“老爷!人……人找到了!”
胡惟庸精神一振,霍然从太师椅上站起:“找到了?人在何处?快说!”
他实在没想到能这么快把人找到。
下人喘了口气,急声道:“小的们看得真真切切,那王全……跟着驸马都尉梅殷梅大人,一同进了驸马府!”
“梅殷?!”
胡惟庸瞳孔猛地一缩,脸上刚泛起的喜色瞬间冻结。
“竟然是梅殷!”
他脑海中迅速闪过所有与自己不睦的政敌,却独独没想过是这位低调的驸马。
好消息是,他与梅殷并无旧怨;坏消息是,两人也几乎毫无交情!除了在梅殷与宁国公主大婚时循例送过一份贺礼,平日里可谓毫无往来!
最要命的是,不知那王全是否己将事情和盘托出告诉了梅殷……
胡惟庸心念电转,强压下翻腾的心绪,挥手让下人暂且退下。
他转向面色同样变得难看的陆仲亨、费聚和朱亮祖三人。
他声音低沉:“都听到了?人落到了梅殷手里!诸位说说,眼下该如何是好?”
这三位侯爷与梅殷的关系,也和他一样,淡如清水,完全没什么往来。
“还能咋办?”
朱亮祖第一个嚷起来,思路依旧简单粗暴。
“首接去驸马府要人!把人要回来不就结了?”
他们现在不知道梅殷己带王全入宫见了朱元璋,只以为是王全刚巧被梅殷收留。
胡惟庸狠狠瞪了朱亮祖一眼,斥道:“糊涂!你以为你是谁?梅殷凭什么把人给你?就凭你侯爷的身份?别忘了,他可是陛下的女婿,宁国公主的驸马!”
朱亮祖脖子一梗,不服气道:“不给?他凭什么不给?就凭他是驸马?”
“老子当年在战场上砍人头如切瓜的时候,他还在穿开裆裤呢!”
“在座的各位,论资历辈分,谁不是他的叔父辈?他敢不卖咱们这个面子?”
他笃定只要他们这些勋贵出面,梅殷必定乖乖交人。
费聚相对沉稳些,沉吟道:“胡相,永嘉侯此法过于鲁莽。”
“依我看,不如由您出面,将梅驸马请出来,找个地方好好谈一谈。”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再许以……好处,我想,梅驸马是个明白人,应当会卖我们这个人情。”
胡惟庸思忖片刻,无奈地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但愿这位梅驸马……是个识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