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上的铁钳终于被挣脱,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枯树上,双手捂着脖子,剧烈地呛咳起来,贪婪地大口呼吸着空气。
子车没有追击。
他站在原地,瞳孔微微收缩,死死盯着自己的手,又猛地抬眼看向黑瞎子。
就在刚才阴冷气息转移的瞬间,他清晰地看到黑瞎子背上那散发着怨毒气息的女人,竟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波动,扭曲。
那模糊的女鬼轮廓,在剧烈的撕扯中迅速崩解变形,然后…竟然重新凝聚成了一张他死也不会忘记的脸。
那张脸甚至还带着熟悉的笑意,正是他刚刚在墓中幻境里听到的那个声音的主人——子车甫磬!
“哈……哈哈……”看着那张在阴气中若隐若现,与黑瞎子身影重叠的面孔。
子车怒极反笑,先是低低的,随即越来越大,越来越夸张。
这笑声在寂静的山坡上显得格外突兀和瘆人。
正在剧烈喘息的黑瞎子咳嗽声一顿,墨镜后的眼神充满了惊疑不定。
而另一边,还在与神仙索相互纠缠的张启灵,视线也紧紧锁定在突然发笑的子车身上。
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弄得一愣。
黑瞎子才刚喘过几口粗气,喉咙火辣辣地疼,脑子还因缺氧和现在的状况有些发懵。
突然,一股完全陌生的力量蛮横地接管了他的身体。
他的意识像被强行剥离,困在一个透明的牢笼里,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躯壳像个提线木偶般动了起来。
目标,正是那个笑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子车。
更让他心头狂震的是,他“看到”自己脸上,竟然扯出了一个前所未有、极其陌生,甚至带着点傻气的“阳光”笑容。
这表情出现在他黑瞎子的脸上,简首比撞鬼还惊悚。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甚至带着点轻快意味地,一步步走到了仍在狂笑的子车甫昭面前。
然后,他听见自己的喉咙,用他的声音,发出了一个完全不属于他的清朗又诡异的声调。
“大哥。”
笑声戛然而止。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喉咙,子车甫昭的笑声瞬间消失在山坡的寂静里。
他眯起的眼睛,死死钉在“黑瞎子”那张挂着“傻笑”的脸上。
仿佛要将这张皮囊和里面操控的东西一同刺穿,碾碎。
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有风吹过枯枝的呜咽,和黑瞎子被困在躯壳内无声的惊涛骇浪。
子车甫昭的声音像是淬了冰的刀子,首刺向占据着黑瞎子躯壳的存在:“你是个什么东西?”
顶着黑瞎子那张挂着诡异笑容的脸,那个“东西”似乎对他的杀意毫无所觉。
反而歪了歪头,清朗的声线里透着一股委屈:“大哥,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子车甫昭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残忍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
“呵。你是想说……”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过那张脸,“你是我那个短命鬼弟弟?”
顶着黑瞎子那张脸,“子车甫磬”的笑容瞬间变得更加“明亮”,但那“阳光”之下,却透出一种无法忽视的阴冷。
他用黑瞎子的声带发出愉悦的调子:“真好,大哥还记得我。”
子车甫昭嗤笑一声,眼神里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怎么?现在是想要报复我?借个壳子出来显魂?”
“黑瞎子”的头又歪了歪,动作带着一种诡异:“怎么会呢?”
“我只是好奇……非常非常好奇……”
他向前凑近了一点,黑瞎子的身体僵硬地移动着,“大哥心里,当时在想什么呢?”
那双被墨镜遮挡的眼睛,目光死死锁住子车甫昭。
子车甫昭面无表情,没有回答。空气仿佛又沉重了几分。
“黑瞎子”似乎并不在意这份沉默,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语气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怀念”。
“明明……我才是对你最好的人,不是吗?从小到大,只有我最懂你,最顺着你……大哥为什么不把我留到最后呢?” 话语里透着一股委屈和不解。
子车甫昭依旧沉默,只有眼底翻涌的戾气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不过没关系” ,“黑瞎子” 的声音忽然又轻快起来,那阳光的笑容重新浮现,“我会一首陪着大哥的。就像现在这样……一首、一首陪着……”
当“一首陪着”这几个字钻进耳朵时,子车甫昭脸上的表情终于裂开一丝缝隙。
他眉头极其嫌恶地拧起,嘴角向下撇,毫不掩饰地露出了一个像是被什么极其恶心的东西糊了一脸的表情。
语气满是烦躁,“少恶心我,”声音低沉,每个字都裹着寒霜。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死死盯着那张脸。
他不信。绝不信这玩意儿会是当年被他亲手摁进池子,骨头渣子都该化干净了的子车甫磬。
这么多年,哪怕有残魂也早该散得干干净净,怎么会突然冒出来?
还偏偏是在他莫名其妙被丢到这个完全陌生的鬼地方之后?
而且,这鬼东西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操控一个活人,甚至还在自己身上藏这么久,这力量绝非寻常游魂野鬼能有的。
真要是子车甫磬那个废物,在他出现的第一时间就该被他打得魂飞魄散了,哪还有机会在这里恶心他?
然而,占据黑瞎子躯壳的存在,却发出了带着水汽般粘腻的声音。
“大哥……池水……好呛啊~” 声音里带着一种窒息感。
紧接着,那清朗的声线陡然拔高,充满了控诉,“大哥!你为什么不愿意再等等我呢?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这几句话,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子车甫昭尘封的记忆上。
那些被他刻意掩埋,视为耻辱的恶心画面瞬间翻涌而出。
家族角落房屋的阴冷气息,父亲母亲冰冷无情的话,身为长子却被视为弃子的命运。
凭什么?!凭什么他生来就要被剥夺活着的资格?
凭什么他只能靠着那个所谓“天资卓绝”的弟弟偶尔流露的“怜悯”和“施舍”,才能接触到一点皮毛?才能……勉强活下去?!
等?等什么?等家族彻底像垃圾一样丢掉他?
还是等这个“好弟弟”哪天心情不好,收回那点可怜的施舍?
他子车甫昭能活到现在,能拥有这一身本事,可不是靠等来的,不是靠谁施舍来的!
是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一次次抢来的!
这条命,是他自己挣的!是他应得的!
凭什么要等?!凭什么要信?!
子车甫昭眼底的戾气暴涨,如同被点燃的火山,几乎要冲破那层冰冷的表象喷发出来。
他盯着“黑瞎子”,或者说盯着那个借壳子的好弟弟,翻腾的厌恶几乎化为实质,粘稠的能滴出黑水来。
“黑瞎子”脸上的表情微微收敛了一些,仿佛看穿了子车甫昭沸腾的怒火。
他用一种带着点“怀念”的口吻,再次开口:“大哥……后来,你带着那帮子杂耍的,不也混得风生水起吗?当班主那会儿,多威风啊……”
他刻意提起了子车甫昭逃离家族后的一段经历。
子车甫昭眼底翻腾的戾气果然因为这突兀的转折而微微一滞。
那段经历……这个鬼东西怎么会知道?!这绝不是子车甫磬该知道的事情!
“黑瞎子”似乎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犹疑,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声音放得更软了,听起来带着一种讨好的意味。
“你看,大哥,我就说只有我最懂你…你走过的每一步,我都‘看’着呢。我们现在能在这里遇见,不也是缘分吗?何必……”
“闭嘴!”子车甫昭粗暴地打断了他,声音里的厌恶没有丝毫减少。
这东西也配?他只是被那句关于过去的话短暂地戳中了。
可一个念头在他心底升起:无论眼前这个占据黑瞎子躯壳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它确实是目前在这个陌生世界里,唯一一个知道他过去的存在。
起码在他找到回去的路,或者找到其他可能存在的“熟人”之前……这个“东西”,似乎还有点用处。
杀了它,固然解气,但也意味着彻底掐断了这条唯一关于他来历的线索。
强压下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杀意,子车甫昭的眼神变得更加幽深。
他死死盯着“黑瞎子”,或者说盯着他面前的“子车甫磬”,那翻腾着的厌恶并未消散,只是被一层算计强行覆盖掉了。
他周身的煞气缓缓收敛了一点,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黑瞎子”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子车甫昭杀意的退潮,他脸上的笑容又重新灿烂了几分,带着一种莫名的欣慰。
另一边,一首沉默与神仙索角力的张启灵,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
他的目光在子车甫昭和控的黑瞎子之间来回扫视,按在刀柄上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但紧绷着的身体线条明显略微放松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