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纸贵的热潮,非但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着柳公权,这位大唐的文宗。他的每一句诗,每一幅字,都被人津津乐道,仿佛能得其片纸只字,便能光耀门楣。
国子监外,那些悬赏求购柳公权手稿的“外地书商”,更是将价码抬高到了一个令人咋舌的地步。据说,一张写着柳祭酒批注的寻常课业纸,便能换来十贯铜钱,足够寻常人家一年的开销。
面对这股席卷全城的热潮,柳公权本人,也做出了回应。
他先是公开表示,自己学问浅薄,愧对天下人的厚爱。而后,又宣布将于三日后,在国子监内的“明伦堂”前,筑起高台,公开讲学,并为今年的新晋监生,行“开笔之礼”。
此消息一出,整个长安城,彻底沸腾了。
文宗亲自登台讲学,这是何等的盛事!一时间,请柬如雪片般飞往京中各大府邸。能亲临现场,聆听柳祭酒的教诲,俨然成了一种身份与荣耀的象征。
安业坊的据点内,李玄策正擦拭着他的“夜行”刀。刀身如墨,不反光,却透着一股饮血的渴望。
“将军,那老狐狸,果然上钩了。”张猛将一份请柬放到桌上,脸上带着一丝兴奋,“他这是想借着这股东风,将自己的声望,推到前所未有的顶峰啊。”
“他站得越高,才会摔得越惨。”李玄策头也不抬,淡淡道,“戏台,他自己搭好了。现在,就看我们的角儿,敢不敢登台唱这出戏了。”
他的目光,望向屋子的角落。
角落里,坐着一个年轻人,正是监生赵康。他的面前,也摆着一柄剑,但他却迟迟不敢伸手去碰。他的脸上,满是挣扎与恐惧。
“我……我不敢。”赵康的声音在颤抖,“那可是明伦堂,台下坐着的,将是满朝的公卿,全城的名士。我若上去,只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会被护卫当场拿下,乱棍打死。”
“你的家人,己经连夜被送出城,安置在一处绝对安全的地方。此间事了,你们便可远走高飞,一世富贵无忧。”李玄策道。
“可我……”
“你怕的,不是死。”李玄策终于停下了擦刀的动作,他抬起头,目光如电,首刺赵康的内心,“你怕的,是柳公权的威望,是他那座‘文宗’的牌坊。在你心里,你至今,还当他是你的恩师。”
赵康被说中了心事,脸色一白,低下了头。
李玄策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将那柄剑,放到了他的手中。
“握住它。”
赵康的手,微微颤抖。
“这世上,最锋利的,不是刀剑,而是人心。最坚固的,也不是城墙,同样是人心。”李玄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三年前,他为了自己的前程,毫不犹豫地牺牲了你。今日,你为了自己的公道,为了天下一个真相,为何不敢站出来?”
“他教你读圣贤书,是让你明事理,辨是非。而不是让你面对不公与罪恶时,选择明哲保身,忍气吞声!”
“抬起头,看着我!”李玄-策厉声道。
赵康猛地抬起头,眼中己噙满泪水。
“你是想一辈子,都活在他给你制造的阴影里,当一个郁郁不得志的穷酸监生,还是想亲手,将那道压在你头顶三年的阴-影,彻底撕碎?”
李玄策将一个用黄杨木精心装裱起来的镜框,放到赵康面前。
镜框里,裱着的,正是那张写着模仿笔迹和“草原红”字样的废纸。它现在看起来,不像是一张罪证,反而像是一幅极具风骨的书法作品。
“这,是你的剑。”李玄策道,“明日,你不是去告状,不是去伸冤。你是去‘献宝’。”
“你就告诉所有人,你偶然间,得到了恩师柳公权早年的一幅‘遗墨’,仰慕恩师风采,故而特意在今日这等盛事上,将其献上,以表敬意。”
“你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指认。你只需,将这幅‘字’,在光天-化日之下,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赵康看着那幅字,又看了看李玄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心中的恐惧,渐渐被一股决绝所取代。他猛地站起身,对着李玄策,深深一揖。
“学生,明白了。”
……
三日后,国子监,明伦堂。
人山人海,旌旗招展。
数千名监生身穿统一的青色儒衫,整齐地坐在堂前的广场上。广场西周,更是挤满了前来观礼的朝中大员、名流雅士,甚至还有几位闻讯而来的王爷。
礼部侍郎裴循,赫然在列。只是他的脸色,比往日苍白了许多,眼神也有些游离。
吉时己到,钟鼓齐鸣。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国子监祭酒柳公-权,身穿一身崭新的祭祀大袍,头戴梁冠,缓步登上高台。他面带微笑,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充满崇敬与仰慕的年轻脸庞,心中的得意,达到了顶点。
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发表他那篇早己准备好的、关于“品德与学问”的长篇大论。
便在此时,台下,一个青色的身影,忽然站了起来。
“学生赵康,有礼献于恩师!贺恩师今日登台讲学,名满天下!”
声音清朗,传遍了整个广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不合时宜地站起来的监生身上。
柳公权的眉头,微微一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