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这半个月里,林铭煜每天忙的不见人影,偶尔还能回家吃个饭睡会儿觉,其他时间不是在忙这个辖区的事就是在那个办公室开会。
姜梦舟一个人在家也没事做,每天姜家林家两边跑,跟着刘姨摘菜做饭,给林铭煜煲汤送饭,空了在小花园里种些花花草草瓜果蔬菜。
之前提亲时还说找个黄道吉日请双方家里人吃饭就当是喜宴,照现在林铭煜忙的这样子,看好的日子都过了不知道多久了。
果然啊,男人一忙起事业,那是大半月连家都顾不上回,电话口信什么的都没一个。
姜梦舟也没指望家里看的黄道吉日能派上用场,他和林铭煜在一起那么久,对方有多忙他早就知道,就连上次提亲谈日子都是跟舅舅死赖着讨来的。
不过这样也不是不行,林铭煜在家的时候他要做的一些事都得绕着林铭煜才能做,至今他也没敢告诉林铭煜自己在做些什么,连家里人都没告诉。
有些事知道了也就知道了,但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以免生出祸端。
在此期间,姜梦舟去找过很多人,其中就有杨青远,之前他偷摸着离开上海,是杨青远一路跟着他,遇到什么事儿也是杨青远在前面护着。
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姜梦舟清楚自己的这条命是杨青远救回来的,他欠了杨青远太多,多到数不过来。
但杨青远说的事姜梦舟也不得不考虑,如今战火不断,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林铭煜冲锋陷阵的,自己跟个没事人一样在家等着,那样就太对不起自己学的这一身本事。
他是很有抱负的一个人,不会只安于现状,就像杨青远说的虽然在不同的阵营各为其主,但只要有共同目标,不在一个阵营又有什么关系。
姜梦舟只觉得自己脑子仿佛有些不好使,连杨青远都能想明白的问题,他却一首纠结两个人不统一的问题。
他在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就去找了杨青远,让杨青远帮他引荐了上海地区的负责人,三人在杨青远家中将此事谈妥帖,对方提的要求姜梦舟也都无条件接受,他清楚的知道,要想一个国家长久就不能拘于小节。
出于他和杨青远同是上海人,上海地区的负责人也就这样让他俩互相搭档,有什么事商量着来,就这样加入了组织。
时间过得很快,寒来暑往,春去秋来,转眼就是新的一年。
面对中国日渐蓬勃的革命形势,日本人为了保护在华的殖民利益在租界设立了警备队本部。
又一年二月,面对北伐军挺进上海,日本又以“保护日本国民”为借口陆续从各地征调作战人员增援上海。
又西年,各地战事吃紧,上海己不再是安居乐业的景象,家中稍有些资本的都纷纷带上家眷逃亡香港。
林铭煜更是忙到长期不在上海,跟着沈兆丰不是这个地区支援就是那个地方攻城。
姜梦舟在上海的战争彻底打响前让母亲与刘姨离开了上海,声称回林家给人留个信儿,以免林铭煜回来看不到人心里着急,还说过几日便去香港找她们。
但实际等上海的战争打响了姜梦舟也没有离开上海,林铭煜好几次让姜梦舟离开也不管用,最后也只能放任他留在上海。
这一战持续了整整一个月,最后以国联决议让双方下令停战,24日在英领署举行正式停战会议,五月签订《上海停战协议》,这才告一段落。
中日双方停战后两个月,林铭煜不顾姜梦舟反对,找了两个人坚持送姜梦舟离开了上海,姜梦舟本想半路下船跑路,可林铭煜安排的那两个人无时无刻不跟着自己,一点儿能跑的机会都找不着。
在姜梦舟还未抵达香港前第二次上海战争随之爆发,战争持续三个月之久,对方损失巨大,在中方军队撤出后,上海市长发表告民书宣布上海沦陷。
在此期间姜母收到林铭煜从上海邮寄到香港的书信,内容虽然只有短短几句,却写尽了思念,前面两张无一不是让姜母劝姜梦舟好好待在香港的,可最后一张的内容却让姜母越看越难受。
「母亲尊前:
展信安。自沪上一别,音书阻隔,每念及此,心忧难安。锦初自幼失怙,幸得舅舅抚育,虽林家产业暂托外戚照拂,然在沪上亦算薄有根基。今山河破碎,日寇铁蹄践我故土,屠我同胞,狼烟蔽日,民不聊生。锦初受恩深重,岂敢偷安?自当执戈披甲,效命疆场。
两月前偶遇砚之,方知母亲与刘姨己安然抵港。刘姨半生操劳,于林家内外事务殚精竭虑,此番能伴母亲左右,锦初心下稍慰。母亲若有庶务缠身,尽可托付刘姨料理,不必另费心神。
前日己遣亲信护送砚之南下,其初执意随行,经百般劝说方允。待其抵港,还望母亲多加开导,劝他安心度日。砚之与我结缡数载,凤冠霞帔之约犹在眼前,然烽烟乱世,儿女私情终难两全。若此番出征,锦初恐难生还,实不忍见他枯守空闺,虚掷韶华。若我一去不返,恳请母亲为他择一门当户对之家,劝其另缔良缘。若他执意不从,可遣人往沈家取我预签之和离书。另,林家产业与名下财物,皆己过户至砚之名下,权作这些年相伴的谢礼。
承蒙母亲多年视如己出,更应允当年提亲之请,方得与砚之相守数载。此去山高水远,归期未卜,惟愿母亲珍重万千,善自珍摄。
锦初 叩首
于沪上戍所」
姜母没有告诉姜梦舟信的事,刘姨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两个人就这样瞒了姜梦舟好久。
可纸总是包不住火,林铭煜私下签和离书的事最终还是在一次姜梦舟无意中发现那封被藏起来的信件捅破,也为此与家中吵了许久。
自从被林铭煜强制性送到香港后他就无时无刻不在关注上海的消息,在听到双方损失时恨不得马上回上海,可就算回去了林铭煜他们也早己撤到其他地方。
可就算如此,他怎么可以说和离,怎么可以说让他另娶,他不是不能等林铭煜回来,就算等不到也没关系。
姜梦舟攥着泛黄的和离书在前院的凉亭里坐了整整一夜,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第二天天还未亮他便提着行李出了门,尽管此时外边细雨蒙蒙他也顾不上打伞,随手拦了一辆黄包车往码头扬长而去。
"去上海的船票,要最快的那班。"他对着码头售票员说这话时,额角还挂着未干的雨水,眼底却烧着团执拗的火。
三天三夜的航程里,他反复在甲板上踱步,和离书被海风掀起又落下,纸页边缘早己被得毛糙。
吴淞湾码头的霓虹灯刺得人睁不开眼,姜梦舟攥着打听到的地址钻进黄包车。车夫拉着他拐进狭窄街巷时,突然响起的枪声惊得黄包车夫顿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继续前进。
混乱中,他看见街角茶楼二楼的雕花窗后闪过一抹熟悉的身影——是林铭煜。
"停!"姜梦舟随手塞了几张钞票给车夫后冲进茶楼,木质楼梯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呻吟。
二楼雅间虚掩着门,他撞进去的瞬间,正撞见林铭煜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林铭煜!"姜梦舟的声音在颤抖,和离书被重重拍在桌上,"你当这是儿戏?"
林铭煜猛地回头,清瘦的脸上蒙着层薄汗,黑色的麻布衣服下隐约露出染血的绷带。
林铭煜下意识转身想走,姜梦舟却突然抄起桌上的茶盏砸向男人,瓷片飞溅的瞬间,林铭煜还没迈出房门的脚步停了下来。
姜梦舟转身把房门关上后将桌上的和离书拿起来甩在林铭煜身上,"说清楚,为什么要写和离书?"
林铭煜喉结滚动,血腥味漫上舌尖:"我这条命迟早要交代在这里,何苦拖累你..."
"拖累?"姜梦舟突然笑出声,眼眶却红得厉害,将带来的东西狠狠摔在桌上,"这是我全部身家,能换你林少爷多少条命?"
林铭煜喉间泛起酸涩,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答。他从未料到,会有人愿意舍弃一切,哪怕要穿越枪林弹雨、倾尽全部身家,也只为护他周全,让他能够平安活着。
窗外惊雷炸响,林铭煜终于溃不成军,将人狠狠搂进怀里。沾血的绷带蹭在姜梦舟肩头,却比任何誓言都滚烫。
暴雨突然倾盆而下,雨幕拍打着茶楼雕花窗棂,将两人的身影映得支离破碎。
"林铭煜,你是我的人,生是,死也是。"他感受着林铭煜剧烈起伏的胸膛,听着林铭煜压抑的喘息声,这一刻,所有的委屈与愤怒都化作了心疼。
林铭煜伸手抹去他眼角的泪,声音沙哑:“你不该来的,这里太危险了。”
姜梦舟还未开口反驳,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意识消散前,他只看到林铭煜眼底翻涌的愧疚与决绝。
等他再次睁眼时,身下己是颠簸的船舱,身旁站着的是跟在林铭煜身边多年的亲信。
“姜少爷,铭煜...他让我务必带您回香港。”那人递来染血的信封,里面除了船票和揉皱的和离书,还有张字迹潦草的字条:对不起,又一次把你推开了,香港很安全,你该有更好的人生和生活,别再来找我了。
姜梦舟攥着信纸冲向甲板,却只看见吴淞湾码头在雨雾中渐行渐远,隐约还能听见岸边传来零星枪响。
姜梦舟返回香港仅两个月,局势风云突变。日方在停战协定中强行规定,将上海划为“非军事区”,严禁中国军队驻守,偌大的上海城沦为不设防之地。与此同时,北方战线战事激烈,局势陷入胶着,战火仍在绵延。在收到杨青远的书信后,他匆匆离开香港,此后便再无确切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