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地图上那诡异的重叠纹路与玉佩的嗡鸣,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在魏柯和崔珩心中掀起滔天巨浪。然而,对于绝大多数饥肠辘辘、挣扎在生存线上的流民来说,这上古之谜远不如眼前堆积如山的陈谷来得实在。
短暂的震惊过后,狂喜再次淹没了人群。钱算盘几乎是扑到了谷堆上,抓起一把黑褐色的谷粒,尽管刺鼻的霉味让他皱眉,但眼中却闪烁着贪婪的光芒:“粮食!真的是粮食!先生!我们有救了!”
“快!快搬出去!磨了煮了吃!”王癞子迫不及待地叫嚷着,带着几个平日就有些不安分的汉子,撸起袖子就要往粮仓里冲。
“等等!”魏柯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锤,瞬间压下了混乱的喧嚣。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目光从石壁地图上移开,变得锐利如刀,扫视着群情激奋的众人。
“粮,是救命粮!但,如何分?”魏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此地陈谷,不知存放多少岁月,霉变虫蛀,非善食!需经沸水反复蒸煮,筛去霉粒虫尸,方可下咽!贸然食用,恐生疫病!”
他环视着每一张被饥饿和欲望扭曲的脸,重申着在浮筏上确立的铁律:
“《筏上之约》第二条:按劳分粮!然,此乃非常之时!粮仓发现,乃众人共历险阻、同入此地之功!非一人一伍之力!”
“故,依《行路十约》第一条:‘均’!此首批处理之粮,当按人头配给!老弱妇孺、伤者病者,优先领取足量!壮者次之!待后续稳定,再行‘按劳分粮’之细则!”
“均?!”王癞子第一个跳了起来,脸上写满了不甘和愤怒,“先生!这不公平!老子一路拼死拼活,探路警戒、杀敌放火,哪样不是冲在前面?现在好不容易找到点吃的,还要跟那些走不动路、干不了活的老弱病残分一样多?凭什么?!”他的话极具煽动性,立刻引起了部分壮年汉子的共鸣,尤其是几个新加入不久、体力充沛的灾民。
“就是!我们出力多!就该多吃!”
“那些老东西、小崽子、还有断腿的,少吃点饿不死!”
“这陈谷本来就不多,谁知道能吃几天?先紧着能打仗干活的吃饱才是正理!”
不满和怨气如同野火般蔓延。在饥饿和生存本能的驱使下,刚刚建立起来的秩序和“公养弱幼”的人道理念,瞬间变得脆弱不堪。几个汉子跟着王癞子,有意无意地挡在了粮仓入口,眼神不善地盯着魏柯和那些被护在后面的老弱妇孺。
周娘子护着几个吓哭的孩子,脸色苍白。老吴和张二相互搀扶着,眼中充满了屈辱和悲愤。陈老丈气得浑身发抖:“你们…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没有先生,没有大伙儿,你们早死在洪水里了!现在…现在要丢下我们?!”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冰冷的粮仓内,贪婪、恐惧、愤怒的气息交织弥漫,压过了陈谷的霉味。刚刚还一同经历生死的同伴,此刻却因几捧发霉的粮食隐隐分成了对立的两派。
崔珩看着眼前这赤裸裸的人性冲突,又看看石壁上那象征上古秩序与地理奥秘的《禹贡》地图,只觉得一阵荒谬的讽刺。赵三刀握紧了刀柄,眼神凶狠地在王癞子等人脸上扫过,但他没有立刻动作,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在压抑着怒火。
魏柯面沉如水。他预料到会有阻力,但没想到在死亡的阴影稍有退却时,人心的贪婪会如此迅速地反扑。他踏前一步,无视王癞子等人挡路,声音冷冽如冰:
“王癞子!你问凭什么?我告诉你凭什么!”
“就凭鹰嘴崖下,是陈老丈第一个跪请,将散沙聚拢!就凭落鹰涧,是老吴、张二这些‘废人’用血拖住了追兵!就凭瘟疫时,是周娘子这些‘无用’的妇人不眠不休照顾病患!就凭金蝉脱壳,是那些被你们视为累赘的妇孺,甘为诱饵!”
“没有他们,你王癞子早就成了南楚铁蹄下的肉泥!成了洪水里的浮尸!成了瘟疫坑里的枯骨!哪还有命在这里叫嚣不公?!”
魏柯的质问如同鞭子,抽在王癞子等人脸上。一些原本跟着起哄的汉子,眼神闪烁,低下了头。
“乱世求生,非只恃力!守望相助,同舟共济,方是存续之道!”魏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今日,这粮,必须‘均’!老弱妇孺,必须先食!此乃铁律!谁敢伸手抢夺,妄图独占——”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短匕,寒光在火把映照下刺眼夺目!
“——便是戕害同袍!便是背弃我魏柯!便是背弃这‘求生之军’!其罪——当诛!”
“当诛”二字,如同惊雷炸响!带着凛冽的杀意!
王癞子被魏柯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后退一步,但旋即被贪婪和羞恼冲昏了头脑,他猛地抽出藏在腰间的一把柴刀,嘶吼道:“姓魏的!你少拿大话压人!老子就不信你敢杀光我们这些能打的!兄弟们!抢!抢到了粮食,我们自己拉山头!不用看这酸书生的脸色!”
他身后的三西个死忠和几个被煽动的灾民,也红着眼睛,举起了手中的木棍、石块,嚎叫着就要往粮仓里冲!冲突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吼——!”
一声如同暴雷般的怒吼在粮仓中炸开!一道魁梧的身影如同猛虎下山,带着狂暴的劲风,瞬间撞入王癞子等人中间!
是赵三刀!
他一首在等!等魏柯的命令,等一个出手的时机!当王癞子抽出柴刀、公然煽动反叛的刹那,赵三刀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杀意和绝对的忠诚!
“王癞子!你找死!”赵三刀的速度快如鬼魅!他根本没拔刀,蒲扇般的大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攥住了王癞子持柴刀的手腕!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王癞子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柴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赵三刀毫不停留,铁膝如同攻城锤般狠狠顶在王癞子的腹部!
“呕!”王癞子双眼暴突,身体弓成虾米,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这血腥狠辣的一幕,瞬间震慑了所有人!
赵三刀如同杀神般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扫向那几个举着木棍石块的叛乱者,脸上那道刀疤在火把下狰狞如活物:“还有谁?!想学他?!”
那几个人被赵三刀的气势和狠辣手段彻底吓破了胆,手中的“武器”哐当掉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赵爷饶命!赵爷饶命!我们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是王癞子!是王癞子蛊惑我们的!”
赵三刀看都没看地上瘫死的王癞子,大步走到魏柯面前,单膝跪地,抱拳过顶,声音嘶哑却无比清晰:“先生!赵三刀护卫不力,致使宵小作乱,惊扰先生!请先生责罚!然,此等背信弃义、欲戕害同袍、分裂队伍之败类,死不足惜!护卫长赵三刀,请命整肃队伍,以儆效尤!”
赵三刀的雷霆手段和绝对站队,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将刚刚燃起的叛乱之火彻底扑灭!所有人都被这血腥的镇压和赵三刀对魏柯的绝对服从所震慑!
魏柯看着跪在面前的赵三刀,看着他身上溅到的血点,心中百感交集。他扶起赵三刀,沉声道:“赵队长护法有功,何罪之有?起来!”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跪地求饶的叛乱者和噤若寒蝉的众人:“王癞子咎由自取,死有余辜!其余胁从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其承担处理陈谷最脏最累之活计!所得口粮减半!以观后效!”
“其余人等!”魏柯声音陡然提高,“即刻起,由周娘子、钱算盘统筹,按人头分配首批处理之粮!老弱妇孺、伤者病者,优先足额!壮者按需领取!敢有私藏、抢夺、克扣者——”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每一个人:
“犹如此人!”
钱算盘和周娘子立刻行动起来,带着几个可靠的妇人,开始小心翼翼地分配那些散发着霉味却无比珍贵的陈谷。秩序在铁血与威慑下重新恢复。老弱妇孺们捧着分到的粮食,眼中含泪,既有后怕,也有感激。
崔珩站在阴影里,看着魏柯冷酷地处置叛乱,看着赵三刀毫不犹豫地执行铁腕,看着秩序在血腥镇压后重建,心中复杂难言。乱世之中,仁义与秩序,有时竟需如此酷烈的鲜血来浇铸。他下意识地又望向那面刻着《禹贡》地图的石壁,那漩涡标记在火光中若隐若现。这尘封千年的秩序图谱,与眼前这残酷而真实的生存法则,形成了诡异的映照。
就在这时,粮仓深处,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闷的“咔嚓”声!紧接着是簌簌落下的碎石和灰尘!
“不好!”孙瘸子(他一首在检查粮仓结构)惊恐的声音响起,“这石仓…这石仓年头太久!刚才的震动(可能指赵三刀打斗或更早的玉佩共鸣)…要塌!快出去!!”
话音未落!
“轰隆隆——!”
支撑粮仓一角的一根巨大石柱,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猛地断裂!带着万钧之势,砸向下方堆积的陈谷和…几个正在分粮、躲避不及的流民!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