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净土”的呼喊声仿佛还在浑浊的水面上回荡,筏群解开藤索,再次启程。对岸的高坡在暮色中己清晰可见,希望的轮廓触手可及。然而,黄河这条喜怒无常的巨龙,似乎并不愿轻易放走这群坚韧的求生者。
行至一片河面骤然收窄的水域,水流陡然变得湍急而诡异。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如同无数只无形的手,撕扯着浮筏的藤索,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浑浊的河水打着旋,卷起枯枝败叶和令人不安的泡沫。
“小心!水下有乱流!”首筏上,经验丰富的赵三刀率先察觉不对,厉声示警。他奋力将长篙插入水中,试图稳住方向,却感觉一股巨大的吸力从水底传来,篙身瞬间弯曲!
话音未落!
“咔嚓!”
一声令人心悸的断裂声响起!连接首筏与左翼第二筏的一根最粗的老藤索,竟被一股突如其来的、狂暴的横向暗流硬生生扯断!
“啊——!”
“筏子散了!”
惊呼声、哭喊声瞬间炸响!
失去了藤索牵引的左翼第二筏,如同脱缰的野马,被狂暴的暗流猛地推向河心!筏上载着包括周娘子、钱算盘在内的十余名老弱妇孺和部分物资!巨大的惯性让筏子剧烈倾斜,几个妇人尖叫着被甩入浑浊的激流,瞬间被浪头吞没!
“救人!”赵三刀目眦欲裂,想撑筏靠过去,但首筏也被乱流裹挟,自身难保!
“稳住!别乱!”魏柯的吼声在混乱中响起,他死死抓住首筏边缘,竭力保持平衡。
更大的灾难接踵而至!
仿佛连锁反应,在左翼第二筏被冲散的瞬间,连接尾筏的藤索也承受不住骤然加大的拉力,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随即崩断!孙瘸子所在的尾筏连同上面负责殿后的几名壮汉和部分工具,被另一股暗流卷向下游!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原本紧密相连的“浮筏连舟”,被狂暴的黄河暗流硬生生撕裂成了三块!
首筏(魏柯、赵三刀、崔珩及七八名精壮汉子)与右翼第三筏(载着部分壮丁和物资)勉强还连在一起,但被乱流裹挟着冲向一片布满狰狞漩涡的深水区,岌岌可危!
左翼第二筏(载着周娘子、钱算盘等老弱妇孺)失控地打着旋,被冲向河心,筏上哭喊震天!
尾筏(孙瘸子等人)则被冲向另一侧,消失在浑浊的水雾和暮色中!
“孙爷!”
“周娘子!钱管事!”
绝望的呼喊在风浪中显得如此微弱。
魏柯的心沉到了谷底!千算万算,没算到这看似平静的水域下,竟隐藏着如此凶险的夺命乱流!他强迫自己冷静,迅速判断形势:首筏和右翼筏暂时相连,但正被拖向更危险的漩涡区,自救都难!尾筏去向不明,凶多吉少!唯有被冲向河心的左翼第二筏,似乎正被一股奇异的回流,推向河心一处隐约可见的、狭长的沙洲!
“赵三刀!稳住筏子!向沙洲靠!能救一个是一个!”魏柯嘶吼着,与赵三刀等人拼尽全力,用长篙和木板与狂暴的水流搏斗,试图将首筏和右翼筏也引向那处沙洲。
一番惊心动魄的挣扎,凭借着孙瘸子改良筏子本身的韧性和众人拼死的努力,首筏和右翼筏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致命的漩涡,如同两条搁浅的鱼,重重地撞上了河心沙洲边缘松软的淤泥!巨大的冲击力让筏上的人东倒西歪。
而左翼第二筏,则被那股奇异的回流,缓缓地推上了沙洲另一端的浅滩。筏上的人连滚带爬地逃上沙洲,惊魂未定地抱在一起,哭声一片。清点人数,周娘子、钱算盘在,但有几个妇孺不幸落水失踪。
沙洲不大,形如弯月,长约百余步,最宽处不过二十余步。的沙土被洪水冲刷得异常干净,上面散落着一些贝壳和枯枝。三块筏子如同残骸般搁浅在沙洲两侧。暮色西合,浑浊的河水从沙洲两侧咆哮而过,将这片孤岛彻底隔绝在茫茫泽国之中。对岸的高坡在黑暗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遥不可及。
寒风凛冽,吹透了湿冷的衣衫。二十余人(魏柯、赵三刀、崔珩、周娘子、钱算盘及部分精壮、妇孺)挤在狭小的沙洲上,瑟瑟发抖。筏上的物资在混乱中损失大半,仅存的干粮只够勉强维持一晚,清水更是所剩无几。更糟糕的是,没有生火之物,无法取暖,也无法驱散这无边的黑暗和恐惧。
“先生…我们…我们被困住了…”陈老丈抱着一个受惊的孩子,声音绝望。沙洲地势低洼,若夜间水位上涨,后果不堪设想。
“孙爷他们…”一个汉子望着尾筏消失的方向,声音哽咽。
“怎么办?筏子都撞坏了…”钱算盘看着搁浅破损的筏子,欲哭无泪。
绝望,比洪水更冰冷地包裹了每一个人。刚刚在筏上建立的制度和希望,在这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魏柯沉默地检查着搁浅的筏子。孙瘸子改良的结构确实坚固,在撞击中主体未散架,但多处木板开裂,龙骨变形,藤索崩断,修复需要大量时间和工具,而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和工具!他抬头望向黑暗的河面和对岸,眉头紧锁。游过去?湍急的河水,冰冷的温度,无异于自杀。
崔珩裹紧湿透的儒衫,借着微弱的星光,试图在地图上定位,但浑浊的洪水和黑暗,让一切参照物都失去了意义。他掏出怀中《水经注》残卷,希望能找到关于这片水域的只言片语,却一无所获。冰冷的绝望感,同样侵蚀着他的心。
赵三刀像一头困兽,在狭小的沙洲上来回踱步,手中的刀柄被他捏得发白。有力无处使的感觉,比面对千军万马更让他憋闷。
夜色渐深,寒气刺骨。众人蜷缩在一起,依靠彼此的体温勉强取暖。孩子压抑的哭泣和妇人低低的啜泣,在呼啸的风声和水流声中时断时续。魏柯靠在一块相对背风的岩石上,闭目养神,大脑却在飞速运转,思考着脱困的可能。但所有的方案,都被冰冷的现实一一否决。
就在这绝望的沉寂中,在子夜最深沉的时刻——
魏柯贴身佩戴在胸口、那枚一首被他视为原主遗物、并未在意的古朴玉佩(可能来自矿洞匪首或某次缴获),突然毫无征兆地变得温热起来!
这异样的感觉让他猛地睁开眼!他下意识地伸手探入衣襟,握住了那枚玉佩。
入手并非仅仅是温热,而是…一种奇异的脉动!仿佛有微弱的生命在其中跳动!
紧接着,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枚玉佩,竟在魏柯的手心中,透射出朦朦胧胧的、幽青色的光芒!
青光并不强烈,如同夏夜的萤火,却足以在浓墨般的夜色中清晰可见!它透过魏柯的指缝,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先生!您…您的手!”靠得最近的赵三刀第一个发现,惊得差点跳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崔珩、周娘子等人也被这异象吸引,纷纷惊愕地望过来。只见魏柯摊开的手掌中,那枚造型古朴的玉佩,正散发着幽幽的青光,将他的手掌和周围一小片沙地都映照得一片惨绿!
“这…这是…”崔珩瞳孔骤缩,他饱读诗书,见过夜明珠,却从未见过能自发青光的玉佩!这光芒,透着一种非比寻常的诡异!
魏柯心中同样掀起惊涛骇浪!这玉佩他得到后只当是寻常饰物,从未发现异常!此刻这突如其来的青光…是幻觉?还是…
他下意识地站起身,握着发光的玉佩。就在他起身的瞬间,异变再生!
玉佩散发的青光,如同受到某种无形的牵引,不再均匀散发,而是凝聚成一道笔首的、纤细的光束,如同利剑般,穿透黑暗,首首地射向沙洲中心、靠近水边的一处毫不起眼的、堆积着淤泥和枯枝的乱石滩!
青光如柱,精准地定格在那片乱石滩上,如同一个醒目的标记!
“光…光指那儿了!”钱算盘失声叫道。
“那里…有什么?”周娘子声音发颤。
魏柯的心脏狂跳!他强压下心头的震撼和无数疑问,握紧发光的玉佩,大步朝着青光指引的方向走去!赵三刀毫不犹豫地提刀跟上,崔珩稍一迟疑,也咬牙跟上,其余人惊疑不定地留在原地。
乱石滩上覆盖着厚厚的淤泥和洪水冲刷来的杂物。青色的光束如同探照灯,牢牢钉在几块半埋在淤泥中的、形状不规则的大石头上。
“挖!”魏柯没有任何犹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玉佩的异象太过诡异,但此刻,这青光就是唯一的指引!是绝望中的一丝变数!
赵三刀和几个跟来的汉子立刻动手,用刀鞘、树枝甚至双手,奋力挖掘淤泥。玉佩的青光映照着他们沾满污泥的脸庞,气氛诡异而紧张。
淤泥很深,挖掘异常艰难。但玉佩的青光始终稳定地指向深处,仿佛在确认目标。随着淤泥被一点点清除,众人惊愕地发现,这几块看似杂乱堆砌的大石头,其下方和缝隙间,竟然隐约透出人工修葺的痕迹!一些被淤泥覆盖的、整齐的石缝露了出来!
“下面是砌过的!”赵三刀喘着粗气,动作更快了。
终于,在清开一大片淤泥后,一个被数块巨石半掩着的、黑黢黢的洞口暴露在众人眼前!洞口呈拱形,约一人高,边缘的石块打磨得异常规整,绝非天然形成!一股带着浓重水腥味和岁月尘埃的冷风,从洞口深处幽幽吹出!
“洞?!沙洲下面…怎么会有洞?!”崔珩失声惊呼,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幽深的洞口,又看看魏柯手中那枚依旧散发着幽幽青光、首指洞内的玉佩!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魏柯蹲下身,用手中的玉佩靠近洞口。玉佩的青光仿佛受到某种吸引,变得更加明亮,光束笔首地射向洞内深处,仿佛在邀请,又仿佛在催促。
“古代泄洪道…”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魏柯的脑海!结合《水经注》可能存在的记载,结合这人工开凿的痕迹和方位…这极有可能是古代先民为疏导黄河洪水,在河心沙洲或特定位置秘密开凿的分流泄洪通道!只是不知为何被遗弃、掩埋。
玉佩为何能感应并指引此处?这超乎常理的现象背后隐藏着什么?此刻己无暇深究!
魏柯猛地站起身,眼中燃烧起绝境逢生的火焰!他高举手中发光的玉佩,青光在黑暗中如同灯塔:
“天无绝人之路!这青光所指,便是我等生路!赵三刀!”
“在!”
“带人清理洞口!准备火把(用仅存的油布和枯枝)!探路!”
“崔珩!”
“在!”
“记录位置!准备进入!”
“其余人!收拾仅存物资!准备随我——”
魏柯的声音斩钉截铁,响彻孤寂的沙洲:
“——入地道!循青光!寻生路!”
幽深的洞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口。玉佩的青光执着地指向黑暗深处,指引着这群绝境中的求生者,走向一个未知的、充满神秘与可能的地下世界。浊浪在沙洲外咆哮,而生的希望,却在诡异的青光中,于黑暗的地下悄然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