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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二的康复如同注入队伍的强心剂，驱散了瘟疫的余悸。短暂休整后，这支饱经磨难的求生之军，在魏柯的率领下，沿着崔珩地图上标注的、避开主要州郡的荒僻路径，继续向西北方向跋涉。目标——那片可能存在的“黑松矿洞”区域。
崔珩的身体在草药和相对安稳的行程中逐渐恢复，己能骑马（一匹缴获的南楚驽马）。他依旧沉默寡言，但眼神中多了几分沉静，对魏柯的命令执行得更加细致。那封密信送出后，仿佛卸下了一个重担，又似乎系上了一根更隐秘的丝线。他更加专注于地图和《水经注》，为队伍规避风险、寻找水源和隐蔽营地。赵三刀则如同出鞘的利刃，将队伍护卫得滴水不漏，对魏柯的命令再无半分迟疑。
然而，乱世的旅途，从无坦途。
当队伍翻越最后一道低矮的山梁，眼前豁然开朗的景象，却让所有人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没有想象中的沃野或群山。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浑浊的黄褐色泽！
大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汪洋泽国！
浑浊的、裹挟着大量泥沙的洪水，如同狂暴的巨兽，吞噬了视野所及的一切。曾经阡陌纵横的田地，只剩下零星几棵挣扎在洪水中的树冠，如同绝望的手臂伸向天空。低矮的丘陵变成了水中的孤岛，上面挤满了黑压压的、如同蝼蚁般蠕动的人影——是同样被洪水围困的灾民！远处，依稀可见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只剩断壁残垣的村落废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腥味、淤泥的腐臭味和灾民聚集的绝望气息。
一条宽阔、湍急、浑浊如同泥浆的黄色巨龙，在泽国中蜿蜒咆哮，卷起浑浊的浪花和漩涡——那便是此地的根源，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亦是喜怒无常的巨兽——黄河！
“黄…黄河决堤了？！”陈老丈失声惊呼，声音带着哭腔，“天爷啊！这是不给我们活路了吗？！”
“官道！官道被淹了！”赵三刀指着远处，脸色铁青。地图上标注的、通往黑松矿洞方向最近的一条官道，此刻己完全没入浑浊的水下，只留下几段如同断脊般露出的、被洪水冲刷得坑坑洼洼的路基。
“先生，怎么办？”崔珩策马靠近魏柯，眉头紧锁，“绕行？地图显示，最近的旱路需多行近两百里，且需经过上党郡边缘…那里…”他想起自己在上党郡的遭遇，语气凝重。
魏柯没有立刻回答。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片泽国。洪水虽然凶猛，但并非一马平川。水面漂浮着大量杂物：断裂的房梁、破碎的门板、草垛、甚至还有淹死的牲畜。远处灾民聚集的“孤岛”上，隐约可见用门板、木桶甚至棺材板拼凑的简陋筏子，在浅水处艰难划动。
“绕行两百里，变数太大。上党郡…更是险地。”魏柯的声音低沉，“我们…必须过河！”
“过河？！”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看着那咆哮的、卷着漩涡和巨木的黄色激流，再看看自己这支疲惫不堪、老弱众多的队伍，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怎么过？游过去？一个浪头就没了！”王癞子忍不住嘟囔，被赵三刀瞪了一眼缩了回去。
“造筏子？可我们哪来那么多木头？就算造出来，这水势…”陈老丈忧心忡忡。
魏柯没有理会质疑。他带着赵三刀、崔珩和几个机灵的汉子，策马（或步行）靠近一处灾民聚集较多的高地。高地边缘，洪水拍打着岩石，留下厚厚的黄色淤泥。许多灾民面黄肌瘦，眼神麻木，或坐或躺，哀鸿遍野。
“老丈，”魏柯下马，走到一个坐在石头上、对着洪水发呆的枯瘦老人面前，递过去一小块硬饼，“我们是逃难的流民，想问问，这河…是怎么决的？何时决的？”
老人麻木地接过饼，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噎得首翻白眼。魏柯递上水囊，他才缓过气，浑浊的老眼看了看魏柯，又望向那浑浊的河水，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怨毒：
“怎么决的？…贪！是那些天杀的贪官污吏给决的！”老人声音嘶哑，带着泣血的控诉，“春汛前，朝廷拨了银子修河堤！钱粮都到了县里！可那管河的仓部郎中和县太爷…他们…他们把修堤的银子吞了大半！拿烂草、烂泥糊弄事！连好点的秸秆都舍不得用！那堤…看着光鲜，里面全是糟糠！”
老人猛地捶打地面：“前些天一场大雨！水还没到警戒线呢！那堤…那堤就跟纸糊的一样！轰隆一下就垮了！跑？往哪跑？水比马还快！我的家…我的儿子儿媳…孙子…都没了啊！都没了！”老人嚎啕大哭起来。
周围几个灾民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控诉着官府的腐败和无情。有人捡起一块被洪水冲上来的、混在淤泥里的堤坝残块——外面一层薄薄的硬土壳，里面赫然是腐烂发黑的秸秆和稀泥！
“畜生！这帮喝人血的畜生！”赵三刀气得目眦欲裂，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崔珩看着那腐烂的堤坝残块，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士族的骄傲在赤裸裸的腐败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