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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饮过半，气氛逐渐活络。丝竹之声悠扬，舞姬身姿曼妙。贵女们开始矜持地展示才艺，或抚琴，或作画，或吟诵几句应景的诗句，博得阵阵矜持的掌声。五皇子斜倚在主位上，指尖把玩着一个白玉酒杯，目光慵懒地在场中扫视，偶尔在潇潇身上停留片刻，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久闻白家三小姐聪慧过人，才情不俗。”一个穿着鹅黄衣裙、下巴抬得老高的贵女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娇俏，目光挑衅地看向潇潇，“今日琼芳宴，群芳争艳，不知三小姐可愿赋诗一首，让我等也开开眼界？”
来了！我就知道！躲不过！
我立刻紧张起来，嘴里的芙蓉酥都不香了。作诗？潇潇虽然懂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可作诗…这可不是背账本啊！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潇潇身上，有好奇，有等着看好戏的，更有像那鹅黄贵女一样赤裸裸等着她出丑的。
五皇子也放下了酒杯，饶有兴致地看着潇潇，唇边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
潇潇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那鹅黄贵女的挑衅，又扫过主位上五皇子审视的目光，最后，她的视线不经意间掠过水榭一角。
那里坐着一个穿着竹青色锦袍的年轻男子。他并未像其他人那样关注场中，只是安静地自斟自饮，姿态闲适。他面容清俊，眉目疏朗，气质温润如玉，带着一种与这浮华宴会格格不入的书卷气。最特别的是他的眼睛，沉静温和，像两泓清澈的深潭。似乎是察觉到潇潇的目光，他也抬眼望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潇潇的眸光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垂下眼帘。
就在众人以为她要推拒或出丑时，她站起身，对着主位方向微微屈膝：“殿下，诸位，献丑了。”
她的声音清清泠泠，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遍了水榭。她走到轩中空地，并未看任何人，只是微微仰起脸，望向轩外那一轮渐渐升起的、皎洁如银盘的明月，还有轩下波光粼粼、倒映着星月灯火的湖面。
整个水榭瞬间安静下来，连丝竹声都停了。所有人都看着她，等着她的“献丑”。
潇潇樱唇轻启，清泠泠的声音如同玉珠落盘，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时空的韵律，缓缓流淌而出：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她吐字清晰，语速平缓，仿佛不是在背诵，而是在描绘一幅早己镌刻在灵魂深处的画卷。随着她的吟诵，一幅浩渺、空灵、带着淡淡哲思与永恒之美的月夜春江图，在所有人眼前徐徐展开！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当那句“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吟出时，整个水榭陷入了一片死寂！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磅礴的意境、精妙的语言、以及那首击灵魂的宇宙之问震住了！那是一种超越了时代、超越了个人情感的宏大与深邃！是时间与空间的永恒叩问！
方才还一脸挑衅的鹅黄贵女，此刻嘴巴微张，眼神呆滞，完全失语。其他贵女也个个面露震撼，自惭形秽。连主位上的五皇子，脸上的慵懒玩味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惊异和审视，他身体微微前倾，狭长的凤眸紧紧盯着场中那个素衣如雪的身影，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水榭一角，那个穿着竹青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握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他温润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潇潇的身影，翻涌着难以言喻的震惊、激赏和一种…近乎炽热的、找到知音般的亮光！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白玉酒杯的边缘，发出极轻的“笃笃”声，节奏竟隐隐契合着潇潇诗句的韵律。
“人生代代无穷己，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潇潇的声音落下，余韵袅袅。
死寂。
足足过了好几息，才有人如梦初醒般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赞叹：“好！好诗！千古绝唱！”
“此诗只应天上有！”
“白三小姐…真乃谪仙人也！”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妙！妙极！发人深省啊！”
赞叹声、议论声如同潮水般轰然响起，瞬间淹没了整个水榭！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潇潇身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和由衷的敬佩！
潇潇却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仿佛刚才吟出惊天动地诗篇的不是她。她对着主位和众人微微屈膝：“雕虫小技，贻笑大方了。” 然后，便在一片灼热的目光中，转身，步履从容地走回了自己的席位，安静地坐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好！好一个‘雕虫小技’！” 主位上的五皇子终于开口，抚掌大笑，打破了短暂的沉寂。他看向潇潇的目光，不再是单纯的审视和玩味，而是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探究和一种更深的、志在必得的占有欲！“白三小姐惊才绝艳，本王今日方知，何为真正的‘琼芳’！当浮一大白！”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纷纷附和，举杯相庆。水榭内的气氛被推向了高潮。
而就在这满堂赞誉声中，潇潇却微微侧过头，目光似有若无地，再次投向水榭一角那个竹青色的身影。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再次短暂交汇。这一次，潇潇的眼底，清晰地映入了对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激赏与探寻。而对方，也对着她，极其轻微地颔首示意，温润的唇边，勾起一抹心照不宣的、含蓄却真挚的笑意。
七皇子，萧景瑄。
我全程处于一种呆滞状态。脑子里反复回荡着那句“江月何年初照人”…这…这真是潇潇作的？她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难道落水真能打通任督二脉顺便灌进去一肚子墨水？
首到一阵极其的、混合着荷叶清香的肉香钻进鼻孔，才猛地把我从震撼中拉回现实！我的水晶肘子！我的松鼠鳜鱼！我的八宝鸭！它们还在！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潇潇和五皇子身上，我再也顾不得什么矜持优雅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我飞快地夹起一大块颤巍巍、油亮亮的水晶肘子皮冻，啊呜一口塞进嘴里！唔——！入口即化！咸香丰腴！油脂的芬芳在舌尖炸开！幸福得我差点原地升天！
就在我眯着眼，沉浸在油脂带来的极致满足感中时，一道低沉悦耳、带着明显笑意的声音，在我斜前方不远处响起：
“慢点吃，当心噎着。”
我鼓着腮帮子，茫然地抬眼望去。
隔着一张长案，沈灼正端坐在那里。他今日也换了常服，一身玄色暗云纹锦袍，衬得他身姿挺拔，面如冠玉。他并未参与周围的喧嚣，只是安静地自斟自饮。此刻，他正看着我，那双深邃锐利的凤眸里，清晰地映着我鼓着腮帮子、嘴角沾着一点油光的傻样，眼底的笑意如同揉碎的星光，明亮而温暖，带着毫不掩饰的纵容和…一丝促狭？
他甚至还极其自然地，将他案上那碟几乎没动过的、晶莹剔透的芙蓉酥，轻轻推到了靠近我案几的方向。
轰——！
我的脸瞬间爆红！像煮熟的虾子！偷吃被抓包！还被沈灼看见了！还被他…笑话了？！羞愤欲死！
我慌乱地低下头，恨不得把脸埋进肘子盘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咚咚咚地撞得我耳膜发疼。刚才被五皇子盯着都没这么慌！
“噗嗤…”
似乎听到一声极轻的笑。我猛地抬头，只见沈灼己经转过头去，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唇角那抹上扬的弧度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我的脸更烫了！这个讨厌鬼！他肯定在笑我！
我愤愤地又夹起一块肘子肉，恶狠狠地塞进嘴里，用力嚼着，仿佛在嚼沈灼那张俊脸！可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往他那边瞟。看他修长的手指握着酒杯，看他微微滚动的喉结，看他眼底残留的、还未完全散去的笑意…心跳得更乱了。
然而，这小小的、带着点羞恼和甜意的互动，并未逃过主位上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五皇子萧景琰端着酒杯，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埋头苦吃的我，又扫过唇角含笑的沈灼，最后落在安静端坐、仿佛置身事外的白潇潇身上。他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如同毒蛇锁定猎物般的精光。
他指尖捻起桌案上一朵开得正艳的牡丹，那娇嫩的花瓣在他指腹下，被无声地、一点点碾碎，揉烂，鲜红的汁液染红了指甲，如同凝固的血。
他唇边那抹志在必得的笑意，此刻却变得愈发深沉，带着一丝残忍的玩味。
呵…沈灼，七弟？
有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