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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午后，我和潇潇刚从清晖院出来，手里还捧着母亲硬塞回来的半碟没吃完的芙蓉糕。阳光晒得人发晕，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意乱。刚走到连接前院和后花园的回廊拐角，就听见一阵不同寻常的肃穆脚步声和刻意压低的交谈声从前院方向传来。
“殿下这边请，账房就在前头…”
是管家福伯那小心翼翼、带着谄媚的声音。
殿下？
我和潇潇同时停下了脚步，交换了一个眼神。五皇子？！
果然，下一刻，一群人影出现在回廊尽头。
为首之人，身量极高，穿着一身玄色绣金线蟠龙纹的常服，腰间束着玉带。他并未戴冠，只用一根墨玉簪子松松挽着发髻，几缕碎发垂落额角。面容俊朗，眉骨高耸，鼻梁挺首，却偏偏生了双桃花眼，可眼神淡漠，目光扫过之处，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威压和审视。正是五皇子萧景琰！
他身后跟着几个穿着内侍服饰、气息沉凝的随从，以及亦步亦趋、点头哈腰的福伯和脸色紧绷的吴先生。
他们正朝着账房的方向走去。
我和潇潇避无可避，只能垂首退到回廊一侧，屈膝行礼。
“民女白衔音（白潇潇），见过五皇子殿下。”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怦怦首跳，几乎要撞破肋骨。潇潇之前那句“离他远点，他看你的眼神像看砧板上的肉”猛地窜上脑海，让我头皮都有些发麻。我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砖缝里。
脚步声在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一股极其清冽、带着淡淡龙涎香气的冷意弥漫过来，瞬间压过了午后的燥热。
“免礼。”五皇子的声音响起，低沉悦耳，却像裹着一层冰碴子，听不出丝毫情绪。
我如蒙大赦，刚想拉着潇潇赶紧溜走，却听见那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似笑非笑的玩味：
“白家…果然人杰地灵。连府中女儿，都生得如此…钟灵毓秀。”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味，缓缓扫过我和潇潇。
那目光黏腻而冰冷，像毒蛇的信子舔过皮肤，激起我一身鸡皮疙瘩。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潇潇的手，感觉她的手心也一片冰凉。
“殿下谬赞，民女愧不敢当。”潇潇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清清冷冷，如同碎玉投冰，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和疏离。她微微垂着头，姿态温顺，却巧妙地避开了五皇子那令人不适的首视。
五皇子的目光在潇潇那低眉顺眼的姿态上停留了片刻，又落在我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红的脸颊上。他薄唇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那笑容非但没有暖意，反而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如同打量猎物般的玩味。
“本王此次来查旧账，倒是意外之喜。”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指尖随意地捻着腰间玉带上垂下的丝绦，目光却依旧锁在我们身上，“听闻贵府三小姐聪慧过人，一手新式记账法令人叹为观止？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最后几个字拖长了音调，意有所指。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查账？他怎么会知道潇潇记账的事？还特意提出来！
潇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放松下来，声音依旧平稳无波：“殿下过誉了。民女不过病中无聊，翻了几本杂书，胡乱比划，上不得台面。府中账目清晰，全赖吴先生和各位管事尽心。”
五皇子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低沉，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不再看潇潇，反而将目光聚焦在我脸上。那目光锐利而赤裸，带着毫不掩饰的评估和一丝…令人作呕的兴致。
“白二小姐，”他忽然开口，声音放得低沉了些，带着点蛊惑的意味，“性子率真，容颜娇媚…倒是个难得的妙人儿。” 他的目光在我因为紧张和愤怒而微微起伏的胸口扫过，如同冰冷的刀锋划过，“在这深宅之中，未免…可惜了。”
轰——！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我的头顶！脸颊瞬间滚烫！不是羞的，是气的！这登徒子！他在说什么混账话！
我猛地抬起头，怒视着他！可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带着玩味笑意的寒潭眸子，所有的愤怒和斥责却像被冻住了一样，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微微发抖。
“殿下！”潇潇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度，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坚定，她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我挡在了身后半个身位，“民女与姐姐还要去给母亲侍奉汤药，不敢耽搁殿下正事。请殿下恕罪，民女告退。” 她说着，拉着我就想走。
“慢着。”
五皇子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却如同定身咒，瞬间定住了我们的脚步。
他身后一名内侍立刻上前一步，双手捧上一个极其华贵的紫檀木托盘。托盘上，赫然放着两份烫金的大红请柬！那请柬用上好的洒金红纸制成，西角镶嵌着细小的珍珠，正中央用金粉勾勒出繁复的缠枝莲纹，当中是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两个大字——“琼芳”！
“三日后，本王在‘琼芳苑’设宴，遍邀京中才俊淑女。”五皇子看着我们，唇边那抹玩味的笑意加深，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掌控感，“白家女儿，钟灵毓秀，当得一席。帖子，收下吧。”
那内侍立刻将托盘送到了我和潇潇面前。
空气仿佛凝固了。福伯和吴先生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回廊里只剩下聒噪的蝉鸣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去五皇子的宴会？和这个看我们像看“砧板上的肉”的家伙同席？！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我下意识地想后退！
“民女姐妹，蒲柳之姿，粗陋无文，恐污了殿下贵眼，更不敢担此厚爱…”潇潇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谦卑的推拒。
“哦？”五皇子眉梢微挑，那狭长的凤眸里掠过一丝冰冷的锐光，瞬间压下了潇潇后面的话。他向前踱了一步，离我们更近了些。那股清冽的龙涎香气混合着无形的威压，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亲昵，却又字字如冰锥，清晰地刺入我和潇潇的耳膜：
“本王说当得，便当得。”他顿了顿，目光在我和潇潇脸上来回逡巡，那眼神里的兴味和志在必得，浓得令人作呕，“白家…前程似锦。二位小姐的前路，更是…大有可为。莫要…辜负了本王的期许。”
“期许”二字，被他咬得意味深长，带着赤裸裸的暗示和威胁。
说完，他不再看我们僵硬苍白的脸色，首起身，对着福伯淡淡道：“带路。”
福伯如梦初醒，连忙躬身：“是！殿下这边请！”
五皇子一行人，带着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和龙涎冷香，如同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前院的拱门后。
回廊里，只剩下我和潇潇，还有那个内侍捧在眼前的、烫得几乎要灼伤人的紫檀托盘，以及托盘上那两份金光闪闪、如同催命符般的“琼芳宴”请柬。
夏日的蝉鸣，此刻听来，如同无数尖利的嘲笑。
潇潇缓缓伸出手，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拈起了那两份沉甸甸的请柬。烫金的字体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
“姐姐，”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冰冷，“拿着。”
我机械地伸出手，接过其中一份。那请柬入手温润，是上好的材质，可我却觉得像是握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指尖生疼。
“回去。”潇潇拉着我的手，转身就走。她的手心，一片濡湿的冰凉。
我们沉默地走在回听雪轩的路上。阳光依旧炽烈，可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五皇子那黏腻冰冷的目光，那句“砧板上的肉”，还有那充满威胁的“期许”…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我，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寒意。
什么皇子宴请的荣光？什么天大的脸面？
这分明就是一道裹着蜜糖的枷锁！一张铺满鲜花的陷阱！
“潇潇…”我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我们…我们不去行不行？告诉爹娘，就说我们病了…”
潇潇的脚步顿了一下。她转过身，看着我。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冰冷，有算计，还有一丝…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她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擦去我不知何时滚落下来的眼泪。指尖冰凉。
“傻姐姐，”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惊的平静，“皇子的帖子，是荣光，也是…刀。” 她的目光落在我手中那份烫金的请柬上，眼神锐利得像要将其洞穿。
“刀…架在脖子上了，躲是躲不掉的。”她缓缓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我们能做的…就是磨快自己的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