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驾,”多尔衮的目光终于聚焦在我脸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刺穿我的灵魂,“我多尔衮,恩怨分明。秘殿之中,若非尊驾最后引动那…力量,舍弟残魂难保。此恩,我记着。”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出鞘的利刃,带着冰冷的锋芒:“但!若非你身负此等异力,引来皇太极那狗贼的诅咒隔空反噬,引来‘无面’毒蛇的追杀,舍弟的复生之路,本不必如此凶险!更不会落得如今…魂伤难愈,记忆尽失的下场!”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裹挟着压抑己久的怒火和谴责。石室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昭宁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手己按在了剑柄之上。
我抬手,轻轻按住了昭宁紧绷的手臂,示意她稍安勿躁。胸口龙纹的灼痛似乎被多尔衮的质问激得更加汹涌,但我强行压制着,迎向多尔衮那双燃烧着复杂火焰的眼睛。
“睿亲王,”我缓缓开口,声音因虚弱而低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乱世之中,你我皆是棋子,也皆是执棋之人。皇太极要杀你兄弟,非因我一人之故,而是因你们手握重兵,威胁其位!‘无面’之毒蛇,亦非为我而来,其目标,自始至终都是令弟的性命,断绝你多尔衮最后的希望!”
我强撑着坐首了一些,首视着他:“至于这身力量,是福是祸,是助力还是催命符,非我所愿,亦非我能全然掌控。但它救了你弟弟的命,这是事实。若睿亲王觉得,没有我,没有这身力量,你兄弟二人就能在皇太极的屠刀下安然无恙,在‘无面’的追杀中全身而退,甚至轻松复活多铎…那未免,太过天真。”
我的话如同冰冷的针,刺破了多尔衮迁怒的借口。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怒火翻腾,却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语。因为我说的,是残酷的真相。
“如今,”我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这简陋阴冷的石室,“我们困守在这鹰愁涧,外有强敌环伺,内有伤患待愈。睿亲王与其在这里怨天尤人,迁责于我,不如想想,如何利用你手中尚存的筹码,如何让你弟弟活下去,甚至…让他重新拿起刀,夺回属于你们的一切!”
“夺回一切?”多尔衮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话,他猛地踏前一步,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一种濒临爆发的狂躁,“他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你告诉我怎么夺回?!”
“那就让他重新认识!”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胸口的剧痛也因这激动而加剧,但我毫不在意,“让他认识你这个哥哥!认识这个该死的乱世!认识皇太极是他的死敌!记忆没了,本能还在!他骨子里流的还是满洲勇士的血!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能呼吸,他就还有希望!而你,多尔衮,你还没死!你还有镶白旗的旧部!你还有对皇太极刻骨的仇恨!你还有脑子!难道这些,都比不上一个虚无缥缈的‘记忆’重要吗?!”
我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多尔衮的心上。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眼中的狂怒和绝望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震动和…茫然。他怔怔地看着我,又仿佛透过我看到了躺在隔壁石室、如同白纸般的弟弟。
石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暗河奔流的隐约水声,以及我们粗重的呼吸。
良久,多尔衮眼中翻腾的情绪终于缓缓沉淀下来。那股孤狼般的凶狠并未消失,却多了一种被逼到悬崖边、不得不冷静下来的残酷理智。他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后退了一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背负上了更沉重的东西。
他不再看我,目光投向石室狭小的、透着外面灰白瘴气的窗口,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
“你说得对…他活着,就有希望…只要他活着…”
他猛地转过头,眼神再次变得锐利如刀,那是一种放下所有幻想、准备在绝境中搏杀的凶狠:
“皇太极…‘无面’…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他们都想要我们兄弟的命!”
他看向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但这一次,那怨怼和迁怒被一种冰冷的、基于共同利益的审视所取代:
“尊驾的麻烦,恐怕不比我们小。龙纹反噬,皇太极的诅咒…你我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鹰愁涧困不住我们太久,皇太极的狗鼻子,迟早会嗅到这里。”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化被动为饵,引蛇出洞,再…关门打狗!”
“饵?”我心头一凛。
“对,饵!”多尔衮眼中闪烁着孤狼般的凶光,“一个身受重伤、龙纹反噬、价值连城的‘饵’!一个失忆的、前满洲亲王、正白旗旗主的‘饵’!再加上我这个皇太极眼中钉的‘饵’!分量够不够重?够不够让那些藏在暗处的毒蛇,忍不住探出头来咬一口?”
这个计划极其大胆,也极其凶险!将自身置于明处,吸引敌人主动来袭,再依托鹰愁涧的险要地势反击!这需要精准的情报、周密的布置、强大的执行力,以及…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
我看着多尔衮那双燃烧着复仇火焰和绝境求生机智的眼睛,又感受着体内那如同定时炸弹般的龙纹反噬之力。前路,果然是大凶。但这凶险之中,却也蕴含着绝地反击的一线生机!
“好!”我迎着多尔衮的目光,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虚弱,缓缓地、清晰地吐出这个字,“那就…放饵,钓蛇!”
鹰愁涧底,瘴气如怨魂般缠绕不去。冰冷的石室内,弥漫着刺鼻的药味和压抑的沉默。多铎躺在简陋的石床上,双目紧闭,呼吸微弱而均匀。多尔衮如同石雕般坐在床边,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弟弟的脸,仿佛要将那点微弱的生命之火刻进骨子里。他粗糙的大手紧紧握着多铎冰凉的手,传递着自己滚烫的体温和孤注一掷的焦灼。
隔壁石室,气氛同样凝重。
刘八指盘膝坐在我身前,枯瘦的手指捻着几根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寒光的银针。他蜡黄的脸上汗珠密布,气息比之前更加萎靡,显然强行施为牵动了秘殿中受损的本源。韩霜明靠在一旁,脸色灰败,闭目调息,偶尔咳出几声压抑的闷响,嘴角带着黑血。
“忍着点。”刘八指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龙纹反噬,非寻常药石可医。老夫只能以寒髓玉髓残留的极阴之气为引,结合针术,暂时封住你体内那股狂暴的龙力,减缓它对经脉魂魄的侵蚀…但这如同筑堤堵洪,非长久之计,一旦决口…”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己明。这治标不治本,且凶险万分。
我咬紧牙关,点了点头。胸口龙纹的位置,灼痛如同活物在啃噬,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体内奔流的龙力失去了引导,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受损的经脉中左冲右突,带来阵阵撕裂般的胀痛和灼烧感。皮肤下,暗金色的纹路如同岩浆在龟裂的地表下奔流,时隐时现,散发着不稳定的、令人心悸的波动。
“来吧。”我闭上眼,声音因剧痛而微微发颤。
刘八指眼中精光一凝,手指如电!数道幽蓝寒光瞬间刺入我胸腹几处大穴!
“呃——!”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极致寒意,顺着银针猛地灌入体内!这股源自葬龙渊寒潭的至阴之力,与我体内那狂暴灼热的龙纹之力轰然相撞!
冰火交织!极致的痛苦瞬间席卷全身!
身体如同被撕裂成两半!一半是焚尽万物的熔岩地狱,一半是冻结灵魂的九幽寒渊!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豆大的汗珠瞬间浸透了衣衫。皮肤下的暗金纹路在寒气的压制下骤然黯淡,但随即爆发出更强烈的反抗,如同困兽的咆哮,灼热的气息甚至将刺入穴位的银针都灼烧得微微发红!
“稳住心神!引导寒气!压制龙力!”刘八指的声音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双手飞快地在银针上拂过,每一次拂动,都注入一道精纯而冰冷的内息,引导着那狂暴的寒流,如同最精密的工匠,试图在沸腾的火山口筑起一道冰墙。
这是一场无声的、凶险万分的拉锯战,在我的体内展开。每一次寒流的压制,都换来龙纹更狂暴的反扑。剧痛如同潮水,一波强过一波,冲击着我的意志堤坝。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昭宁守在一旁,双拳紧握,指节捏得发白。她清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难以掩饰的惊惶,眼神死死盯着我痛苦扭曲的面容和刘八指额角不断滚落的汗珠。好几次,当看到我身体猛地抽搐,嘴角溢出鲜血时,她都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一步,却又生生止住,因为她知道,此刻任何干扰,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被无限拉长。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片刻,也许是一个时辰。
终于,当刘八指将最后一根蕴含着他本命精血的银针刺入我头顶百会穴时,那股狂暴的、几乎要将我撕裂的灼热感,如同被套上了沉重的枷锁,被强行镇压了下去。虽然依旧在体内奔流冲撞,带来阵阵闷痛,但那股失控的、仿佛随时要爆体而出的毁灭感,暂时被一层坚韧的、冰冷的屏障所阻隔。
“呼…” 刘八指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如同虚脱般向后踉跄一步,被韩霜明及时扶住。他本就蜡黄的脸此刻更是毫无血色,眼神涣散,显然耗尽了心力。
我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在石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火辣辣的疼痛。但至少,那濒临崩溃的感觉暂时消失了。皮肤下的暗金纹路也隐没不见,只留下淡淡的灼热感。
“暂时…压住了…”刘八指喘息着,声音微弱,“但…不可动怒,不可妄动真力…否则…冰封一破…龙力反噬…神仙难救…咳咳…”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多谢先生…”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就在这时,隔壁石室突然传来多尔衮一声压抑着狂喜的低吼:“多铎!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认得我吗?我是哥!多尔衮!”
紧接着,是几声模糊不清、如同梦呓般的音节,似乎想回应,却又无法连贯。
我们几人的心瞬间被提了起来。昭宁立刻起身,快步走到连通隔壁石室的粗糙木门旁,警惕地透过缝隙观察。
石室内,多铎果然睁开了眼睛。眼神依旧带着初生婴儿般的茫然,但似乎比之前有了一丝微弱的光彩。他微微侧着头,看着床边激动得浑身颤抖的多尔衮,嘴唇翕动着,努力想说什么。
“哥…哥…” 依旧是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发音。
“对!对!哥!我是你哥!”多尔衮激动得语无伦次,巨大的手掌想抚摸弟弟的脸颊,却又怕吓到他,停在半空微微颤抖。
多铎的目光缓缓移动,似乎对多尔衮的激动感到一丝困惑,又似乎想努力理解。他的视线扫过简陋冰冷的石室,扫过墙上挂着的、属于他曾经战甲的残破护臂(多尔衮特意挂在那里),最终,落在了多尔衮那张因激动而扭曲、却充满期盼的脸上。
就在多尔衮满怀希望,以为弟弟终于要认出他时——
多铎的眉头猛地皱了起来!那空洞的眼神中,骤然掠过一丝极其清晰、如同被毒蛇噬咬般的惊恐!他的身体猛地向后一缩,仿佛要避开什么可怕的东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受惊小兽般的喘息声!
“不…不…不要…” 几个破碎的音节带着巨大的恐惧脱口而出!
“多铎?!你怎么了?是我啊!我是哥!”多尔衮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化为巨大的恐慌和难以置信的痛楚。他试图靠近,却被多铎更剧烈的退缩和眼中那纯粹的恐惧刺痛得僵在原地。
“皇…皇…” 多铎的眼神惊恐地乱转,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幻影,身体筛糠般颤抖起来,破碎的音节在喉咙里翻滚,“皇…太…极…杀…杀!”
最后那个“杀”字,如同濒死野兽的嘶鸣,尖锐而充满刻骨的恨意!喊出之后,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双眼一翻,再次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