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吉药坊的密室,如同一个被剥开的毒瘤,暴露在跳动的火把光下。空气里弥漫着草药腐败的浓烈怪味和阴谋败露后的冰冷气息。秦铮的脸色铁青,攥着那块绣着诡异蛇纹的西域布料,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坎吉的失踪,连同这些药物配方、杀人傀儡图纸,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这绝非孤立的凶案,背后藏着一只看不见的手!
“搜!把整个骆驼巷翻过来!所有与坎吉有来往的人,一个不漏,全部带回来盘问!”秦铮的声音如同寒铁摩擦,下达着严令。金吾卫军士如同出闸猛虎,再次散开,沉重的脚步声在狭窄的巷弄里激起回音。
卫昭没有参与搜捕。她的注意力,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再次回到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羊皮纸和木板上——那些描绘着“绞喉力士”的傀儡图纸。火把的光晕在粗糙的纸面上跳跃,她蹲下身,指尖小心地拂过图纸上关节连接的复杂榫卯、手臂内部的杠杆结构,最终,停在了那双标注着“等距指爪”的钳形手设计图上。
图纸的旁注,用一种扭曲的象形文字和潦草的波斯文混合写着几行小字。卫昭的波斯文仅限于皮毛,但那几个关键的象形符号,却让她瞳孔骤然收缩!那符号描绘的,是几道极其纤细、近乎透明的线,连接在傀儡的手肘、手腕和背部几个特定的枢纽点上!旁边配着的波斯文词,正是“丝”!
“丝……线?”卫昭喃喃自语,脑海中瞬间电光火石般闪过案发现场勘查的每一个细节——那些出现在“僵尸”出现点和消失点附近的、模糊的拖拽痕迹!那些痕迹为何如此浅淡、边缘不清?为何总是紧贴着墙角或障碍物根部?
一个大胆的、完整的画面在她脑中骤然成型!
“秦将军!”卫昭猛地抬头,声音带着洞悉真相的急切,“我明白了!凶手操控傀儡的手法!”
她快步走到密室中央相对空旷的地方,拿起一张描绘傀儡背部的图纸,指着上面那几个标注着枢纽点的位置:“看这里!凶手并非首接搬动沉重的傀儡!而是利用一种极其坚韧、近乎透明的丝线——很可能是传说中的‘天蚕丝’!将丝线预先系在傀儡背部、肘部、手腕等关键活动节点上!”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案发前,凶手将穿着特制‘寿衣’(即那种厚实坚韧、绣着蛇纹的西域布料,既能伪装尸体又能保护傀儡结构)、并连接好丝线的傀儡,提前拖曳到选定的巷口角落——这就是拖痕的来源!然后将傀儡用破席烂木等杂物简单遮蔽!”
“同时,在更夫即将巡逻至此的路径上,撒下‘七彩琉璃砂’或点燃其引燃物!药物烟雾弥漫,更夫吸入,在特定环境暗示下,产生‘僵尸’现身的恐怖幻觉!”
“就在更夫心神被幻象攫取、惊恐失神的瞬间!”卫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还原现场的凌厉,“隐藏在暗处、甚至可能就在巷子对面屋顶或隔壁院墙后的凶手,便通过手中缠绕的、近乎透明的天蚕丝线,猛地发力拉扯!”
她的双手做出快速牵引的动作:“丝线牵动傀儡背部和手臂的枢纽!沉重的傀儡便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猛地‘拽’出遮蔽物!在药物制造的幻影中,这便成了‘僵尸’从阴影中‘晃’出!紧接着,凶手再次牵动连接傀儡手腕的丝线,触发手臂内部的机关,那装有等距指爪的‘绞喉钳’便如同毒蛇出洞,闪电般弹出,精准地卡住受害者的脖颈,瞬间发力——咔吧!颈骨碎裂!”
“得手后,凶手只需反向牵引丝线,沉重的傀儡便会被迅速拖回遮蔽物之后!在药物残留的致幻效果和受害者瞬间毙命的惊骇中,目击者根本来不及分辨细节,只会看到‘僵尸’拧断脖子后‘消失’在黑暗里!而凶手,则能在混乱中从容回收丝线,抹去关键痕迹!”
整个作案过程,在卫昭冷静而清晰的推演下,如同画卷般在众人面前展开!环环相扣,精准狠辣!利用药物制造幻象掩盖实体,利用丝线远程操控杀人于无形!这己不是简单的谋杀,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利用人心恐惧和奇技淫巧的恐怖表演!
秦铮和周围的军士听得脊背发凉,却又豁然开朗!所有的诡异,所有的无法解释,在这一刻都有了冰冷而残酷的答案!
“天蚕丝……坚韧透明……近乎无形……”秦铮眼中寒光爆射,“坎吉这老东西,绝对弄不到这种传说中的东西!这手法,也绝非一个普通药商能想出来!操控者是谁?!”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怒吼,密室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和激烈的打斗声!伴随着几声闷哼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将军!抓到一个想从后窗逃跑的哑巴!力气大得邪门!打伤了我们两个兄弟!”一名军士气喘吁吁地冲进来禀报。
哑巴?!
卫昭和秦铮对视一眼,立刻冲出密室。
药坊后院的泥地上,一个身材矮壮、穿着油腻伙计短褐的汉子被几名金吾卫死死按在地上。他脸上布满风霜刻痕,约莫三十多岁,嘴唇紧紧抿着,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一双眼睛赤红,充满了愤怒、绝望和不甘,疯狂地挣扎着,力气果然奇大,几个壮硕军士都几乎按他不住。
更关键的是,在他被反剪的双手指缝里,卫昭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几缕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闪烁着微弱光泽的透明丝线!与图纸旁注描绘的天蚕丝特征完全吻合!而他油腻的衣襟缝隙里,还残留着几点七彩的微晶粉末!他的指甲缝里,更是嵌着些许深赭色的矿物颜料碎屑——与那块西域布料上绣线沾染的颜料一模一样!
“搜他身!”秦铮厉喝。
军士强行掰开哑巴紧握的拳头。掌心里,赫然是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小小线轴!上面缠绕着的,正是那近乎透明的天蚕丝!还有一个小巧的、用兽角雕刻的、结构精密的机括扳手!以及一小包未用完的七彩琉璃砂!
铁证如山!
哑巴停止了徒劳的挣扎,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秦铮和卫昭,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悲鸣,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他猛地抬起被按在地上的头,用下巴拼命地、一次次地戳向地面,指向密室的方向,又指向西边,然后做出一个狠狠撕扯的动作!接着,他艰难地抬起手,指着自己的心口,又指向坎吉药铺的方向,最后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眼神里是滔天的愤怒和……一种被背叛的痛楚!
“他……他想说什么?”旁边的军士有些茫然。
卫昭却瞬间明白了。她走到哑巴面前,蹲下身,首视着他燃烧着怒火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坎吉,想把配方和傀儡图纸,卖给西边的人?敌人?所以你杀了他?杀了那些更夫,制造混乱,是为了阻止他?还是为了……自己带着东西逃走?”
哑巴的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光芒,他拼命地点头,喉咙里嗬嗬作响,眼泪混合着污泥从眼角滚落,那眼神里是毁灭一切的疯狂和一种同归于尽的绝望。
案件,似乎水落石出。一个忠心却偏执的哑巴助手,发现了主人坎吉欲将可怕的药物和杀人傀儡技术出卖给敌国(很可能是西突厥或其他与大胤敌对的西域势力),愤而弑主,并利用现成的药物和傀儡,制造“僵尸杀人”的恐怖混乱,意图趁乱脱身,或者……彻底毁掉这些不该存在于世的东西。
金吾卫迅速在药坊后院枯井的淤泥里,打捞出了坎吉己经开始腐烂的尸体。其颈部,残留着与之前死者一模一样的、非人的等距指爪伤痕!
秦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西市连环“僵尸”魅案,至此告破。恐慌的源头被掐灭,金吾卫的声望得以挽回。
然而,当卫昭的目光再次落回密室中那一堆散落的、记载着各种诡异药物和杀人器械的图纸上,落在那块绣着古老邪恶蛇纹的西域布料上,落在那卷近乎透明的天蚕丝线上时,一股比破案前更深的寒意,却悄然爬上她的脊背。
哑巴的动机或许成立,但这些东西的源头呢?那精密的傀儡设计、那稀有的七彩琉璃砂配方、那天蚕丝、那带有祭祀意味的布料纹样……这绝非坎吉甚至这个哑巴能凭空创造或轻易获取的!它们像散落的拼图碎片,隐约指向某个在暗处系统性地收集、研究、甚至可能批量制造这些奇技淫巧的……庞大势力!
这西市的“僵尸”,或许只是冰山浮出水面的一角。而深藏于水下的冰山本体,究竟是何等狰狞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