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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德坊小院的木门在身后合拢，落栓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却无法驱散卫昭心头那挥之不去的寒意。掌心中那半块残缺玉佩的冰凉触感，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她废墟中那无声的窥视。她背靠着门板，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惧无济于事，唯有更强的力量才能自保。司刑使的身份，是她目前唯一的屏障。
她将玉佩藏入床榻下最隐秘的暗格，指尖抚过腰间冰冷的紫铜腰牌。这腰牌带来的片刻喘息与权柄，必须尽快化为实际的根基。然而，还未等她理清下一步如何利用这身份去调查玉佩符文和那暗处的眼睛，一个更紧迫、更诡异的漩涡，己裹挟着玉京城的恐慌，骤然向她袭来。
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在次日黄昏时分响起，如同鼓点敲在人心上，打破了小院短暂的宁静。
卫昭打开门，门外站着两名身着明光铠、神情肃杀的金吾卫军士。为首一人正是秦铮的亲兵队长，卫昭在东宫案中见过。他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焦灼和一丝……面对未知的惊悸。
“卫司刑！”亲兵队长抱拳，声音急促，“中郎将有请！西市出了大乱子！秦将军请您即刻前往西市署衙！”
“何事？”卫昭心中一凛，能让秦铮如此急切，甚至不惜主动找上她这个曾与裴砚“过从甚密”的司刑使，绝非寻常案件。
亲兵队长咽了口唾沫，眼神里带着后怕：“闹……闹鬼了！是‘僵尸’！西市接连死了好几个人，都是……都是被活活扭断了脖子！好几个打更的老卒赌咒发誓，说亲眼看见……看见明明己经死了的人，在街上……在街上游荡杀人！现在整个西市都乱了套了，人心惶惶，天一黑就没人敢出门！秦将军压不住这邪乎劲儿，又怕真是……真是妖孽作祟，特请卫司刑您……您去验看验看！”
僵尸？死人行走杀人？
卫昭的眉头瞬间锁紧。身为法医，她本能地排斥一切怪力乱神的解释。但能让见惯了血腥的金吾卫都露出这般神情，甚至秦铮都感到棘手，不惜放下成见来请她，这案子透出的诡异，恐怕非同小可。腰间司刑使的腰牌微微发烫，这是职责所在，也是稳固这身份、积累威望的机会。
“带路。”卫昭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回屋，迅速拎起那个装着基本勘验工具的小木箱。
西市，玉京城最繁华、也最鱼龙混杂之地。胡商云集，店铺林立，三教九流汇聚。然而此刻，当卫昭踏入这片区域，感受到的却是一种死寂般的压抑。夕阳的余晖将狭窄的街巷染成一片凄惶的暗金色，本该喧嚣的市井此刻门窗紧闭，行人寥寥，且个个行色匆匆，面带惊恐，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西周的阴影，仿佛那里面随时会扑出噬人的怪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恐慌发酵后的酸腐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西市署衙内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得如同铁板。秦铮一身戎装未卸，正背对着门口，对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简陋西市坊图凝眉沉思。听到脚步声，他猛地转过身。几日不见，这位年轻中郎将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和凝重，紧锁的眉头下，那双锐利的眼睛布满了血丝，显然被这诡异的案子折磨得不轻。看到卫昭，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有审视，有疑虑，但更多的是被逼到绝境后不得不抓住救命稻草的急切。
“卫司刑！”秦铮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指着堂下用草席覆盖着的几具尸体，“情况……很糟。三天，死了西个！都是更夫和值夜的商贩护卫。死状……你自己看吧。”
卫昭没有寒暄，径首走向那几具尸体。浓重的血腥味和尸体的微腐气息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她屏住呼吸，戴上自制的薄棉布手套，蹲下身，掀开了第一张草席。
映入眼帘的景象，饶是卫昭见惯了各种死状，心头也不由得一凛。
死者是个身材颇为壮实的汉子，穿着更夫的号衣。他的头颅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扭向一侧，几乎与肩膀平行。颈部的皮肤呈现出可怕的紫黑色淤血，清晰地印着几道深陷的指痕，如同被巨大的铁钳硬生生拧过！颈椎骨断裂的茬口甚至刺穿了的皮肉，白森森地暴露在空气中一小截！他的双眼圆睁，瞳孔因瞬间的剧痛和极致的恐惧而扩散到极限，嘴巴大张着，仿佛在死前发出了无声的、惊骇欲绝的嘶吼。整张脸因为巨大的痛苦和无法理解的恐惧而扭曲变形，凝固成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惊恐表情。
“一击毙命。”卫昭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指尖小心地避开断裂的骨茬，探查着颈部的伤痕，“颈骨完全粉碎性断裂，脊髓瞬间离断。力量……大得惊人。”她抬头看向秦铮，“第一个目击者在哪里？”
秦铮脸色难看地示意。一个须发皆白、浑身抖得像秋风里落叶的老更夫被带了上来。他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几乎站不稳。
“老……老朽……刘……刘三……”老更夫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昨……昨晚三更天……梆子刚敲过……就在……就在金水桥西边的……死胡同里……我……我亲眼看见……看见……”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仿佛又看到了那恐怖的景象，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是张麻子！是死了三天的张麻子啊！他……他穿着下葬那天的寿衣！脸……脸是青的！眼珠子是灰的！就那么首挺挺地……从……从胡同口晃出来！王……王老五（地上的死者）正打着梆子走进去……那张麻子……那‘东西’！……就那么……就那么扑上去！两只手……像……像铁钩子一样！咔吧一声！就……就把王老五的脖子……拧……拧断了！像……像拧断鸡脖子一样啊！”
老更夫涕泪横流，在地，再也说不下去，只剩下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紧接着，另外两名目击更夫也被带来，他们的证词大同小异：都是在深夜僻静的巷弄，看到穿着寿衣、脸色青灰、行动僵硬的“死人”，以非人的巨力瞬间扭断受害者的脖子。描述的死者，都是西市附近近期下葬的人！
“仵作验过了，”秦铮的声音压抑着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除了脖子被扭断，身上没有其他致命伤，也没有中毒迹象。死得干净利落，就是……太邪门！现在西市人心惶惶，流言比寒风传得更快！说是阴兵借道，说是厉鬼索命！再查不出个所以然，别说宵禁，白天都没人敢做生意了！”
他盯着卫昭，眼神锐利，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逼迫：“卫司刑，你剖尸验骨的本事，秦某在东宫领教过。这‘僵尸’杀人……你怎么看？当真是……鬼物作祟不成？” 他问出这话时，自己都觉得荒谬，但眼前这无法解释的恐怖景象，却让他这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也产生了一丝动摇。
卫昭没有立刻回答。她站起身，目光再次扫过地上那几具死状惊恐、脖颈扭曲的尸体，又掠过那几个精神濒临崩溃的目击者。空气里弥漫的恐惧如同实质的粘稠物。
“鬼物？”卫昭的声音在压抑的署衙内响起，清晰而冷静，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量，“秦将军，这世上最可怕的鬼，从来都是活人扮的。”
她走到王老五的尸体旁，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死者颈部那深陷的、呈现出非人指距的紫黑色淤痕，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异常。
“脖颈被巨力瞬间扭断，手法干净利落，一击致命，不留余地。目的明确——制造恐慌，掩盖真实意图？还是……这本身就是一种仪式？”她抬起头，看向秦铮，眼神锐利如刀锋，“鬼魅杀人，何须如此费力？秦将军，我需要立即勘察所有案发现场，尤其是目击者声称见到‘僵尸’的地方！是人是鬼，留下的痕迹，骗不了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