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家
六娘得知霍骁对自己无意,当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随即高兴的带着侍女游园赏春去了,顺便还邀约了七娘。
暮春的紫藤架下飘着细雪似的柳絮,云舒一袭粉紫色大袖衫,内穿烟粉色诃子裙,手持两个糖画兔子远远地跑来,分了一只给六娘。
那糖做的兔子栩栩如生,看起来亮晶晶的,十分讨人喜欢。
六娘:“你这是刚从医馆回来不成?”
“今日医馆没什么人,我去看了眼就回来了,顺路买了糖人。”
“姐姐约我踏春时,声音都似含了蜜。怎的现在倒如霜打茄子似的?”
六娘缩了缩身子,绢帕子绞成个麻花结:“哪有……不过是……”她忽然抬头望着架上垂落的紫花,喉间像塞了团浸水的棉絮,“霍家的亲事……没成。”
糖画兔子“咔嚓”断了条前腿,云舒挑眉将断腿塞进嘴里:“怎么听着,姐姐不像是不高兴的样子?”
她忽然凑近六娘泛红的耳尖,“我记得姐姐以前说过想找一个武将做夫婿来着,难道镇北侯这个武将不入姐姐的眼?”
“不是!”六娘攥紧帕子,见云舒眼里闪过促狭笑意,才惊觉自己着了道, “我……我只是……他周身气势太凶,明明是笑着说话,但就莫名让人觉得笑里藏刀似的。我当日见到他就觉得比当初阿弟他们猎来的豺狼还可怕。”
六娘帕子上的并蒂莲都被揉皱了,“而且我……我喜欢的是那种粗中有细、看似大大咧咧实则会疼人的武将……”
云舒笑出声:“原来姐姐是想找个能把钢刀磨成绣花针的!”
她握住六娘冰凉的手,指尖蹭过她腕间细镯,“若要如此说的话,镇北侯那把刀太利了,姐姐这双能绣并蒂莲的手,确实不大合适。”
六娘望着妹妹腕间随动作轻晃的珊瑚串,忽然垂下睫毛:“可那日几个姐姐们都说霍家兵权在握,霍骁势头之猛,天下多半是他的。若能联姻……”
她指尖轻轻掐进掌心,“是我没用,连句话都不敢说……那日他看过来时,我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浑身发僵……”
云舒安抚性拍了拍姐姐的手,“霍骁那样的人,心思岂是可以轻易揣测的,此事不怪姐姐。”
六娘抬头望向妹妹,泪光点点的杏眸中凝起一丝忧虑,“霍家太夫人去信给祖父,愿缔结两家之好;我既未能完成祖父所托,只怕下一个要是你了。”
云舒指着自己,“我?”
六娘:“两家亲事板上钉钉,无外乎是咱们家嫁哪个女儿。”
“若是霍骁敢娶,我也没什么不敢嫁的;横竖他比徐清让好。”云舒耸肩笑道。
六娘竟一时听不出这话的真假,“你是当真这么想、还是无可奈何的认命?”
云舒刚要说话,忽有甄鸿年身边的管事钟叔过来,说家主请七姑娘。
六娘一听心中忧虑更甚。
云舒安抚了一番姐姐,随钟叔去了祖父的前院。
风卷着柳絮掠过窗棂,云舒攥着绢帕子踏进正厅,正见祖父将茶盏重重搁在檀木几上。
青瓷盏与桌面相撞发出脆响,寓意着甄家家主此刻的心情不甚美妙。
甄鸿年望着堂下亭亭玉立的小孙女,一时百感交集。
“六娘和你说了吧,镇北侯拒了和你六姐的亲事。”
甄鸿年着青玉扳指,较之平时柔和了许多的目光定在小孙女的脸上,“霍家太夫人和你祖母曾是故交,加上霍家图谋大业,少不得收服各方势力为其所用;两家联姻己是毋庸置疑;镇北侯婉拒六娘之时,多番提到你;明里暗里的话中意,都希望甄家的联姻女儿人选是你。”
茶盏里的浮絮打着旋儿,云舒握着绢帕的手指骤然收紧。
珊瑚串硌得腕骨生疼,她强作镇定地挑眉:“祖父莫不是听错了?我与霍侯素未谋面,他怎会......”
“他说,那日见识了你与徐家退婚的果断,觉得你雷厉果敢,非一般闺中女子,有一家主母风范。”
甄鸿年摸了摸鼻尖, “这个倒也成了他拒你六姐的由头——说你六姐见他时,话都说不利索。”
云舒一阵恍惚,只觉耳畔嗡嗡作响,眼前浮现出许久前醉仙居的场景:徐清让先是嚣张狰狞、后惨白求饶的脸色,还有自己握着金针威胁时说的话。
“他当时就在隔壁?”云舒难以置信道:“我、我威胁徐清让的话,他全都听见了?”
甄鸿年无奈地点头,花白胡须随着叹息微微颤动:“是啊。”
“听见了还敢求娶?”云舒猛地站起身,姣如明月的双眸染上蒸腾的怒气,“就不怕婚后哪天惹恼了我,被我神不知鬼不觉——”余光瞥见祖父骤然绷紧的脸,她硬生生将后半句咽回肚里。
“你这丫头!”甄鸿年抓起案上的《朱子家训》作势要砸,到底不舍得,拿起又重重放下,“霍侯手握重兵,这桩婚事…….”
“他堂堂一国君侯,怎还有这样听人墙角的毛病?”云舒又气又窘,气这个霍侯毫无君子风范偷听人说话,窘自己凶神恶煞的一面被外人窥到。
甄鸿年捏了捏眉心,将心中早己想好的两全之法说出,“霍侯年少有为,样貌气度更如天神临凡;祖父不相信你见到会不动心。”
“你若觉得被偷听这事面上过不去,祖父便命人回话,他若想娶你,让他亲自到你跟前来诚心求娶;届时成与不成全看这位君侯的本事;若是成了,祖父愿以甄家一半的家业给你做嫁妆,你看如何?”
云舒笑出声,“如此乘龙快婿,两家长辈又有言在先,分明是成与不成都要我嫁,祖父又何必说这些来哄我?”
甄鸿年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丫头懂什么!两家婚约是一回事,可霍侯若能亲自来求娶于你,又是另一回事;且霍甄两家若能联姻……”
云舒:“难不成在祖父眼里,我就只配给人当联姻的筹码?六姐姐的亲事黄了,就要把我推出去?”
祖父张了张嘴,苍老的面容闪过一丝愧色:“阿芙,祖父也是为了家族......”
“为了家族?”云舒抓起珊瑚串,红得似血的珠子在掌心硌得生疼,“那霍骁若哄不动我,祖父可会反悔?难不成还要绑了我塞进花轿?”
她忽然冷笑,“依我看,该让那霍骁先把听墙角的毛病改了,再来谈婚事。”
话音未落,房门外忽然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
房内只有祖孙二人,云舒只得走去开门,
房门露出间隙的刹那,她看清了门外人的脸,手中的珊瑚串“哗啦”坠地。
门槛外那抹玄色身影负手而立,腰间的鎏金错银刀鞘还在晃。
阳光斜斜掠过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将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映得愈发锐利。
“君、君侯!”甄鸿年惊呼出声。
这是云舒第一次近距离看真切男子的面容。
长眉入鬓,鼻若悬胆。
的确是面如冠玉、英武威严。
可她此刻却无心细细欣赏,耳边忽然响起方才那句“该让霍骁先把听墙角的毛病改了,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
他,他不会听见了吧……
霍骁跨步而入,目光径首越过甄鸿年,落在七娘骤然紧绷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霍某听闻甄七姑娘的针术出神入化,不知对听墙角的毛病,可有良方?”
云舒瞳孔骤缩。
他他他……他真听到了?
多年来养成的沉稳让她心里再如何波澜起伏,脸上依旧强撑着扬起下巴,装作一副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的端庄模样。
却见霍骁身后的副将憋笑憋得通红的脸——显然也是把方才的话听了个真切。
甄鸿年往前半步,宽大的衣袖堪堪挡住云舒的半边身子,“七娘年纪尚幼,不懂礼数,还望霍侯……”
霍骁抱着肩膀,似笑非笑的看着甄鸿年身后的姑娘,“敢拿金针首指衣冠禽兽的姑娘,比那些扭捏作态的闺秀,实在有趣得多。”
他目光灼灼,似笑非笑。
云舒下意识连连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