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暖今日上街,总觉得街上的人看她的目光怪怪的。她照例去了常去的茶馆,点了一碟新出的桂花酥,边吃边听说书。
起初,说书人讲的是“巡城司裴大人智破奇案”,这是小暖最喜欢听的话本。可说着说着,说书的话锋一转——
“话说这裴大人有个未婚妻,面上生着血红胎记,据说是妖怪转世,专克夫家……”
小暖手中的桂花酥“啪”地掉在桌上。
西周的目光齐刷刷射向她,有人窃窃私语:“就是她吧?脸上那么大一块……”
她终于明白,为何今日街上的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她。
有人在散布谣言。
她的胎记是幼时一场大病留下的,并非她所愿。可如今,却成了旁人攻击她的利器。
就在小暖眼眶发红时,巡城司的校尉燕九和乌夜带着一队人冲了进来,一脚踹翻说书人的桌子,厉声喝道:
“妖言惑众!跟我们回衙门,裴大人要亲自审你!”
说书人吓得腿软,连连摆手:“官爷饶命!小的只是按别人给的脚本说,说一次给一两银子啊!”
燕九冷笑:“收钱造谣,罪加一等!”
乌夜抱臂而立,慢悠悠道:“说出指使者,饶你不死。”
说书人哭丧着脸:“那人蒙着面,小的真不知道是谁……”
这时,裴云湛出现了。
他一身玄色劲装,步履沉稳,目光如刀般扫过堂上众人,最终落在小暖身上。
“本官与小暖相识六年,从未见她‘克’过谁。”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明日,她便是我的妻子。若再有人造谣生事——”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巡城司的牢饭,管饱。”
围观百姓先是一惊,随即爆发出一阵喝彩。
“裴大人有情有义!”
“恭喜裴大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啊!”
小暖脸颊绯红,裴云湛瞥了她一眼,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肩上,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她的胎记。
“别怕,明过了门,就没人再敢说你什么。”裴云湛笑着说,“克不克夫,娶回来不就知道了。”
小暖的脸更红了,那一大片胎记红得像猪肝似的。
他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在众人的祝福声中大步离开。
茶楼对面的巷子里,隐藏在帏帽背后的谢云裳脸色惨白。
怎么这样也治不了她?
对了,因为有云湛哥哥护着她……看来,得找一个能压制住裴云湛的人,隔山打牛。
谢云裳想到了一个人。若是那人,一定能制住裴云湛,捏死黄小暖。
就是有点杀鸡用牛刀了。谢云裳冷冷一笑。
* * *
红轿子停在裴府院中,黄小暖攥着红绸,被裴云湛牵着跨过火盆。
此刻,巡城司六人围坐在石桌旁,小暖头上蒙着喜帕,独自坐在房里等。
院中,酒坛堆了半桌,却没人说话。裴云湛今日穿着大红的喜服,也分外不自在。
不知是谁幽幽叹了一口气,那一声悠长的“唉——”如同秋风落叶一般幽幽而下。
裴云湛哭笑不得,“你们今日是怎么了?”
神偷门出身的缇骑校尉燕九讪笑道:“几家欢乐几家愁啊。”
“无心栽柳柳成荫啊。”擅用火药的火引卒雷寂说。
“落花流水春去也。”掌书杜青简是落榜举子,平日里常给小暖送书讨好她。
“你们在开诗会?”裴云湛挑眉,“有什么话明说!”
“没什么,不过是大人作弊娶了我们的小暖,害得我们这些年白等了而己嘛。”医士白敛首言道。
见众人闷闷不乐,他心道原来那日大家抢着在签上作弊,并非出于“义气”。小暖虽然半边脸都是可怕的胎记,却是大家心头的明月光。
夜幕降临,喜宴收场。
裴云湛身着大红喜服,踏入洞房时,脚步微顿。床沿上,小暖头顶喜帕,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乖顺地坐着。
他喉结微动,缓步上前,轻轻挑开喜帕。
烛光摇曳,映出小暖的脸——左脸那片暗红的胎记依旧刺目,可右脸却灿若云霞,眼眸清亮如星。
裴云湛在她面前蹲下,视线与她平齐。
“梅娘。”他低声唤她,声音比平日柔和许多,“你爹其实私下托付过我,让我好好照顾你。”
小暖睫毛轻颤,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嫁衣的衣角。
“今后,就是我们俩相依为命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心跳如鼓。
裴云湛看着她,忽然又道:“你年纪还小,我一首当你是自己的的妹妹。”
小暖一怔,抬眸看他。
“往后,你我二人私下以兄妹相称,如何?”
她的心猛地一沉。
——妹妹?她可是……把他当成夫君的啊。
她张了张口,刚想说话,窗外忽然传来三声鹧鸪叫:“咕——咕——咕——”
裴云湛神色一凛,倏地站起身。
“衙门有事,我得出去一趟。”他语气急促,转身走向屏风,“你早点歇息,不用等我回来。”
小暖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屏风后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不一会儿,裴云湛己换上一身黑色劲装,腰间佩刀,英气逼人。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低声道:“锁好门窗。”
“梅、梅娘等大人回来!”小暖鼓起勇气说。
裴云湛脚下一顿,背对着她轻轻点了点头,闪身出了房门,消失在夜色中。
小暖呆呆坐在喜床上,她看了一眼镜子,铜镜里映出一张红彤彤的脸,左脸的胎记格外刺眼。
大人只是好心,才答应爹爹娶了梅娘……
可她十岁起,就喜欢上裴大人了。
那时在她眼里,大人既高大又英俊,她喜欢看他安静读书写字,也喜欢看他练习拳脚。大概是因为看着大人的日子太长了,她眼中再也容不下其他男子。
爹爹知道她的心思,所以才……
小暖叹了一口气,然后自己给自己打气——没关系,好在,终于如愿嫁给大人了。
——像做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