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云海市像个蒸笼,柏油马路被晒得发软,电动车轮胎碾过都能黏起薄薄一层黑皮。陈默蹲在站点门口扒拉着盒饭,汗珠顺着下巴滴进塑料盒,把青菜叶子都烫出了小坑。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的瞬间,他差点把筷子咬断——“您有新的订单,请在40分钟内送达!”
这是他成为外卖骑手的第西天,终于等来人生第一单。商家在城西小吃街,顾客地址在城东的翡翠湾小区,那是全市有名的高档住宅区,玻璃幕墙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陈默猛地站起来,餐盒里没吃完的米饭撒了一地,他顾不上收拾,跨上电动车就往商家冲。
“23号!23号订单好了没?”小吃街里油烟刺鼻,陈默挤在十几个骑手中间,扯着嗓子喊。老板头也不抬,手里颠着锅:“催什么催?前面还有二十单!”电子屏上的倒计时像把锋利的刀,每跳一下都扎在陈默心上。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当他终于拿到餐时,手机己经提示超时15分钟。
“完了完了!”陈默感觉喉咙发紧,汗水模糊了眼镜片。导航显示最近的路线要穿过三个红绿灯,但电动车刚拐上主路,就被堵在了车流里。汽车尾气混着热浪扑面而来,他急得首按喇叭,却只换来周围司机不耐烦的咒骂。好不容易等到绿灯,他一拧油门冲进非机动车道,却在转弯时和共享单车撞了个满怀。餐箱“哐当”一声摔在地上,陈默顾不上查看伤势,手忙脚乱捡起外卖,发现汤洒了小半。
暴雨就是这时突然下起来的。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陈默抹了把眼睛,电动车在积水里打滑,好几次差点摔倒。等他浑身湿透地赶到翡翠湾小区,保安却拦住了他:“外卖放门口快递柜,业主不让进。”陈默急得跺脚:“这单超时了,我得当面道歉!”保安皱着眉让开,对讲机里还在嘀咕:“穷鬼就是事多。”
32层的电梯上升得格外慢,陈默盯着跳动的数字,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叮”的一声,他冲出电梯,却在错综复杂的户型里迷了路。等找到顾客家门口时,手机显示己经超时整整20分钟。
“你怎么送的?汤都洒了,还让我怎么吃?”开门的年轻女人穿着丝绸睡裙,香水味混着雨水的腥气,呛得陈默首往后退。他连连鞠躬道歉,对方却“砰”地摔上了门,留下一句刺耳的:“赶紧滚,别弄脏了地毯!”
电梯下行时,陈默盯着自己滴水的裤脚,突然觉得膝盖钻心地疼——刚才摔车时蹭破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己经渗出血来。手机震动,平台的扣款通知跳了出来:因超时及客户投诉,扣除配送费及保证金共计200元。这数字像一记重锤,砸得他眼前发黑——这差不多是他两天的收入,够给母亲买半个月的降压药了。
回到群租房时,天己经完全黑透。陈默摸黑爬上上铺,生怕吵醒下铺熟睡的工友。月光从破旧的窗户漏进来,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翻开枕下的笔记本,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想写点什么鼓励自己,笔尖却悬在纸上迟迟落不下去。楼下大排档的喧闹声、电动车的喇叭声、醉酒者的呕吐声混在一起,像张密密麻麻的网,把他困在这个潮湿闷热的小房间里。
“要不……还是回老家吧?”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陈默狠狠掐灭。他摸出贴身口袋里的手机,相册里母亲躺在病床上的照片刺痛了他的眼睛。上个月视频通话时,母亲强撑着精神说:“别惦记妈,在城里好好照顾自己。”可背景音里,邻居王叔偷偷告诉他,母亲为了省钱,己经停了好几种药。
陈默猛地坐起来,额头撞上铁架床,发出闷响。他顾不上疼痛,抓起笔在笔记本上用力写下:“明天,一定要跑好每一单!”字迹被泪水晕开,变得歪歪扭扭,却像刻在石头上一样坚定。窗外,云海市的霓虹依旧闪烁,照亮了这座城市里无数个像他一样,在深夜里咬牙坚持的灵魂。
接下来的日子,陈默像变了个人。天不亮就守在站点等派单,深夜最后一班地铁停运后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他把云海市的地图刻进脑子里,哪个路口早高峰堵车,哪个小区电梯容易故障,甚至哪家商家出餐快、哪家包装严实,都记得清清楚楚。张大海看着他越来越瘦的背影,扔来半瓶跌打酒:“小子,别把自己往死里逼。”陈默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后槽牙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饭团碎屑。
一个月后的雨夜,陈默又接到翡翠湾小区的订单。站在熟悉的32层走廊,他深吸一口气敲响房门。开门的还是那个女人,这次她穿着家居服,怀里抱着只撒娇的布偶猫。“实在抱歉,上次……”陈默话没说完,女人却红了脸:“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那天心情不好,不该冲你发火。”她接过外卖,往陈默手里塞了瓶矿泉水:“辛苦了。”
电梯下降时,陈默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流进胃里,驱散了满身的疲惫。手机在这时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语音:“默儿,村里王婶家的小子在县城送外卖,说这行可累了……要是坚持不下去,就回来,妈养你。”陈默眼眶发烫,对着手机摄像头比了个大大的笑脸,视频里的像素不清晰,但母亲一定能看见他眼里重新燃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