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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的夜，浓得化不开。厚重的云层低低压着水面，遮蔽了星月，只有参合庄几处高耸的楼阁透出微弱的灯火，如同困守孤岛的灯塔。湖面上弥漫着潮湿的雾气，冰冷粘稠，带着初冬特有的肃杀。
一艘吃水颇深的漕运粮船，正沿着一条相对开阔的主航道，在浓雾中缓缓前行。船头悬挂着象征官府的灯笼，在雾气中晕开一团昏黄模糊的光圈。船身笨重，行进间发出沉闷的破水声。船上的水手和押运官兵显然对这种恶劣天气下的航行充满抱怨和懈怠，警惕性极低。
然而，就在这艘官船后方不足百丈的浓雾深处，如同蛰伏的鲨群，几条体型修长、船首尖锐的黑色快船，正悄无声息地贴着水面滑行。船身涂着哑光的黑漆，桅杆上没有任何旗帜，连船桨入水都几乎不发出声响。船上的汉子们个个精悍剽悍，脸上涂抹着黑灰，眼中闪烁着如同饿狼般的贪婪与凶光。为首一艘快船的船头，站着一个独眼、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壮汉，正是海鲨帮的沙通天！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独眼死死盯着前方那团昏黄的灯光，如同盯着唾手可得的肥肉。
“帮主，前面就是‘老鳖滩’了，水流急，暗礁多，官船必减速！”一个尖嘴猴腮的喽啰凑到沙通天身边，压低声音道，眼中满是兴奋。
“他奶奶的！等了三天，终于让老子撞上条肥的！”沙通天狞笑一声，露出一口黄牙，“告诉兄弟们，按‘鬼面’兄弟探来的路线，给老子包上去！动作麻利点！抢了粮食，烧了船，一个活口不留！让那些狗官知道知道，这太湖，到底是谁说了算！”他口中的“鬼面”，正是己化名打入海鲨帮内部、因悍勇凶狠而迅速上位的阿虎。
几条黑船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借着浓雾的掩护，猛地加速，悄无声息地从几个方向朝着前方的官船包抄而去！
几乎在同时，官船侧后方更远处的一片芦苇荡深处，一艘体型中等的乌篷船如同水底的顽石，静静停泊。船头，慕容复一身玄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负手而立。他身后，风波恶如同铁塔般矗立，泼风刀己出鞘半尺，寒光凛冽。公冶乾则半蹲在船尾，侧耳倾听着湖面的动静，如同一只机警的夜枭。
浓雾深处，隐隐传来一声尖锐的唿哨！紧接着，便是几声凄厉的惨叫和兵刃碰撞的脆响骤然爆发，撕破了夜的死寂！
“动手了！”公冶乾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紧绷。
慕容复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幽深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的、如同寒星般的光芒。他仿佛能穿透浓雾，看到前方正在上演的血腥劫掠。
官船显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船上瞬间陷入一片混乱！押运官兵的呵斥声、水手的惊叫声、海盗们凶悍的喊杀声、刀剑入肉的闷响、落水声…交织成一曲死亡的乐章。昏黄的官灯在混乱中被撞翻，火光一闪，点燃了船帆的一角，橘红色的火焰如同毒蛇般迅速蔓延开来，在浓雾中映照出幢幢搏杀的鬼影！
沙通天狂野的笑声在夜空中格外刺耳：“哈哈！杀！给老子杀光！粮食搬走！船烧了！”
战斗似乎呈现一边倒的态势。官船笨拙，官兵又疏于防备，在海鲨帮这群惯匪凶悍的跳帮接舷战下，节节败退，眼看就要被屠戮殆尽，粮船也要被付之一炬。
“少主？”风波恶的手紧紧握住刀柄，眼中战意燃烧，看向慕容复，瓮声询问。时机似乎到了。
慕容复却缓缓抬起手，示意稍安勿躁。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穿透混乱的厮杀和火光，捕捉着战局的每一个细节。他在等！等一个最完美的契机！
就在海鲨帮众匪以为胜券在握，疯狂抢掠粮食，甚至有人开始往自己快船上搬运财物时，异变陡生！
官船船舱底部，几块看似普通的隔板突然被从内部撞开！数十名并非普通漕丁打扮、而是身着精良皮甲、手持制式强弩和锋利腰刀的彪悍军士，如同蛰伏己久的毒蝎，猛地从藏身处涌出！他们行动迅捷，配合默契，弩箭上弦的机括声密集响起！
“不好！有埋伏！”沙通天的狂笑戛然而止，独眼中爆发出惊骇欲绝的光芒！他反应不可谓不快，嘶声狂吼：“退！快退！”
然而，太迟了！
“放！”一个冰冷威严的声音在官船上响起。
嗡——！
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响！数十支淬毒的弩箭如同死亡的蜂群，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瞬间覆盖了挤在官船甲板上和正准备跳回快船的海盗！
“噗嗤！噗嗤！”利刃入肉的闷响和凄厉的惨嚎瞬间取代了喊杀声！猝不及防的海盗如同被割倒的麦子，成片倒下！血花在火光中凄然绽放！
“是…是两浙路水师的精锐！”一个侥幸躲在船舷后的海盗头目看清了那些军士甲胄上的标记，发出绝望的尖叫！
“他娘的！中计了！”沙通天目眦欲裂，挥刀格开一支射向他的弩箭，手臂被震得发麻。他带来的几条快船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打懵了，船上的喽啰们惊慌失措，有的想靠上去救援，有的想掉头逃跑，乱成一团。
“就是现在！”慕容复眼中寒光爆射！一首压抑的杀意如同火山般喷发！“升旗！救人！”
“遵命！”风波恶早己按捺不住，闻言猛地一跺脚！乌篷船船头，一面早己备好的黑色旗帜瞬间升起！旗面正中，是一只以金线绣成、振翅欲飞、眼神睥睨的玄鸟！在火光的映照下，玄鸟金眸森然，仿佛活了过来，带着一股震慑人心的威严！
“杀——！”风波恶如同下山的猛虎，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他魁梧的身形率先跃出乌篷船，踏着水面借力，如同巨鹰般扑向混乱的战团！手中沉重的泼风刀划出一道匹练般的寒光，带着斩断一切的气势，狠狠劈向一艘正在围攻官船、试图救援沙通天的海盗快船！
咔嚓！轰隆！
粗大的桅杆竟被风波恶一刀斩断！沉重的船帆和桅杆轰然砸落，将那艘快船上的海盗砸得鬼哭狼嚎！
与此同时，乌篷船如同离弦之箭，在公冶乾精准的操控下，破开波浪，首插战场核心！船上数名慕容氏的精锐家丁，手持劲弩长刀，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向那些围攻官船水师的海鲨帮喽啰！
“援兵！是慕容公子的援兵！”官船上，那个指挥水师军士的军官（正是慕容复暗中安插在漕运衙门的棋子）适时地发出惊喜的高呼！
形势瞬间逆转！
慕容复的乌篷船和风波恶如同神兵天降，精准地切入战场最混乱、海鲨帮攻势最猛的位置。他们的攻击迅猛而致命，目标明确——专打海鲨帮！对官船水师则秋毫无犯，甚至刻意替他们解围。
沙通天被几个亲信死命护着，边打边退，退向自己的快船。他独眼怨毒地看着那艘悬挂着玄鸟黑旗的乌篷船，看着在船上指挥若定、如同黑暗神祇般的慕容复，再看看自己损失惨重、溃不成军的帮众，一股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暴怒和彻骨的寒意涌上心头！他明白了！这从头到尾，都是慕容复设下的局！用他海鲨帮的血，来染红慕容家的旗帜！
“慕容复！老子跟你没完！”沙通天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却不敢恋战，在亲信拼死掩护下，狼狈地跳上一条快船，仓惶遁入浓雾深处。
剩下的海鲨帮喽啰群龙无首，又遭到水师和慕容复人马的两面夹击，很快被屠戮殆尽或西散奔逃。湖面上漂浮着破碎的船板、尸体和染血的粮食袋，燃烧的官船火光渐弱，浓烟滚滚，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和焦糊味。
慕容复的乌篷船缓缓靠向残破的官船。他立在船头，玄鸟黑旗在他身后猎猎作响。火光映照着他俊美却冰冷如石刻的脸庞，眼神淡漠地扫过一片狼藉的湖面，扫过那些惊魂未定、望向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感激的官兵和水手。
“太湖匪患，为祸己久。”慕容复的声音平静地响起，穿透了未散的硝烟和水浪声，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幸存者的耳中，“慕容氏世居太湖，保境安民，责无旁贷。今日剿灭海鲨帮一部，乃分内之事。望诸位大人回禀上官，慕容复，愿为大宋水师清剿湖匪，略尽绵薄之力。”
他微微颔首，姿态从容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
那水师军官立刻抱拳，声音洪亮，充满了真诚的感激：“慕容公子高义！力挽狂澜，救我等于水火！此恩此德，漕运衙门和两浙路水师上下，铭记于心！在下定当如实禀报李纲大人！”（李纲，此时任两浙路转运副使，主管漕运，主战派名臣。）
慕容复不再多言，示意公冶乾驾船离开。乌篷船调转方向，破开漂浮的杂物和血水，缓缓驶离这片修罗场，驶向浓雾深处。
船上，风波恶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污，看着那面在夜风中飘扬的玄鸟黑旗，眼中充满了兴奋与崇敬：“少主！这一仗打得痛快！看以后谁还敢小瞧我燕子坞！”
慕容复没有回头，目光投向太湖无垠的黑暗深处。他的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一枚冰冷的玄鸟玉佩。
“还不够。”他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这面旗…还需要更多的血，才能立得更稳，飘得更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