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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龙城海湾。咸湿的海风带着桉树特有的浓烈气息，吹拂着初具规模的营寨。粗大的原木寨墙围出一片不小的区域，里面是几十座排列整齐的原木屋舍和几个巨大的棚屋仓库。营地中央那面黑底金纹的玄鸟大旗，在碧蓝的天空下猎猎飞扬，宣示着此处的主权。然而，营地之外，目光所及之处，依旧是无边无际、充满野性与未知的蛮荒。墨绿色的原始森林如同沉默的巨人，一首延伸到视野尽头起伏的山峦。奇异的鸟鸣兽吼在林间回荡，空气中弥漫着草木腐烂与新生交织的复杂气息。
营寨东侧，靠近一条清澈河流的开阔地，被强行开辟出一片农田。土地是肥沃的深黑色，翻垦过的泥土散发着的气息。然而，田垄间劳作的景象却令人心悸。
数百名肤色黝黑、只在腰间围着破烂布片的黑人男女，如同沉默的牲畜，在皮鞭的驱赶下，麻木地挥舞着沉重的石斧和简陋的铁镐，砍伐着田边顽强生长的灌木和树根。他们身上旧的鞭痕尚未结痂，新的血痕又在烈日下绽开。沉重的铁链锁着他们的脚踝，随着移动发出哗啦的摩擦声。稍有不慎跌倒或动作稍慢，监工（由凶悍的“龙城卫”或投靠黑旗的海盗担任）的皮鞭便会带着破空声狠狠抽下，留下又一道皮开肉绽的伤痕。痛苦的闷哼被死死压抑在喉咙里，只有眼神中深埋的恐惧、麻木和一丝随时可能爆发的野性火焰。
“快点！磨蹭什么！没吃饭吗！”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监工咆哮着，鞭子抽在一个动作稍慢的年轻黑人背上，顿时皮开肉绽。那黑人青年身体猛地一颤，却咬紧牙关，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眼中那野性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
阿虎（鬼面）如同巡视领地的猛兽，在田垄间缓步走过。青铜面具遮掩了他的表情，只有那双冰冷的眼睛扫视着这片用鞭子和锁链开垦的土地，以及那些如同会说话的工具般的黑奴。效率低下，反抗的暗流如同地底岩浆般涌动。这不是长久之计。
“鬼爷，”风波恶扛着他那杆标志性的“神臂铳”走了过来，眉头紧锁地看着那些黑奴，“这帮‘黑炭头’，力气是有，可一个个跟木头似的，打一下动一下，还老有想跑的。昨天夜里又跑了三个，被林子里的毒蛇咬死两个，抓回来一个，按规矩吊死在寨门口了。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开荒太慢，粮食快撑不住了。”
阿虎（鬼面）沉默片刻，声音透过面具显得有些沉闷：“少主的命令到了。”
风波恶精神一振：“少主怎么说？”
阿虎（鬼面）从怀中取出一卷盖着玄鸟火漆的密令，展开。上面是慕容复亲笔，字迹冷硬如铁：
＞ **龙城令：**
＞ **一、颁布《授田令》：凡黑奴，无论男女，劳作满五年，无逃亡、无叛乱、完成额定开垦耕种之数，即解除奴籍，授予其本人所开垦土地二十亩为永业田，并登记入‘龙城民册’，享大燕子民之权责。**
＞ **二、设‘军功授田’：凡黑奴，举报叛乱有功者、作战勇猛杀敌者、开垦耕种超额者，按功勋大小，可提前授田，或额外赐田。**
＞ **三、严惩叛乱：凡有鼓噪、串联、逃亡、暴动者，一经查实，为首者凌迟，胁从者斩首，其所属部族全体连坐，罚没口粮，加倍劳役。举报叛乱者，赏田十亩。**
＞ **此令即刻昭告，着‘鬼面’、风波恶严格执行。以田土为饵，以铁血为鞭，驱其为大燕开疆辟土之牛马！待其血脉扎根于此，则此方沃土，永属大燕！**
“授田？给他们土地？”风波恶瞪大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少主……这是要养虎为患？”
“不是养虎，”阿虎（鬼面）收起密令，声音冰冷，“是驯狼。给他们一个永远够不着的骨头，让他们为了这根骨头，去撕咬挡路的荆棘，甚至……去撕咬他们的同类。”他目光扫过那些在皮鞭下麻木劳作的身影，“五年？哼，能活过五年，有命拿到田的，百中无一。但只要有这个念想，他们就会像拉磨的驴一样，自己往前跑。至于军功……更是让他们互相撕咬的毒饵。”
当日正午，刺耳的铜锣声在营寨中央的空地上响起。所有黑奴，无论正在劳作还是被关押的，都被驱赶聚集于此。高台上，阿虎（鬼面）和风波恶肃立。一名通晓几种非洲部落土语、被黑旗俘获后驯服的阿拉伯翻译，用嘶哑的声音，将《授田令》的内容，一遍遍、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
起初是死寂。黑奴们茫然地听着，似乎无法理解这陌生的语言所传达的、更陌生的概念。自由？土地？大燕子民？这些词对他们如同天方夜谭。他们只认得鞭子、锁链和死亡。
但当翻译反复吼出“劳作五年，解除锁链，赐予土地”、“杀敌立功，提前得地”、“举报叛乱，赏田十亩”这些字眼时，死寂的人群中开始出现细微的骚动。一些年轻力壮的黑人男子眼中，那原本深埋的麻木与绝望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拨动了一下，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怀疑与难以置信的光芒，如同风中的烛火，悄然亮起。土地！属于自己的土地！不用再被鞭打、贩卖、像牲口一样死去的希望？
而“叛乱者凌迟”、“连坐”、“举报有赏”等血腥条款，又如同冰冷的铁锤，将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重重地敲打下去，化为更深沉的恐惧与彼此间猜忌的阴霾。
“看到那面旗了吗？”阿虎（鬼面）猛地指向高台上飘扬的玄鸟黑旗，声音透过面具如同金属摩擦，“从今天起！你们的命，你们能不能拿到土地，能不能活下去，全在这面旗子下面！想活着拿地的，就给我像牛一样干活！像狗一样听话！想死的，尽管试试！”他猛地一挥手。
风波恶狞笑着，亲自将昨夜抓回的那个企图逃亡的黑奴拖到高台前。那黑奴己被折磨得不形。在数百双惊恐、麻木或复杂目光的注视下，风波恶抽出腰刀，手法残忍而熟练地执行了凌迟之刑！凄厉到非人的惨嚎响彻营地，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久久不散。
胡萝卜与大棒，希望与恐惧，被慕容复以最冷酷的方式糅合在一起，狠狠砸进了这些被掠夺者的灵魂深处。
接下来的日子，新龙城营寨的氛围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皮鞭依旧呼啸，锁链依旧沉重。但田垄间，那些挥动石斧铁镐的黑奴手臂，似乎多了一丝力量；麻木的眼神深处，多了一缕挣扎求生的微光，以及对身边同伴悄然升起的戒备——谁知道会不会有人为了十亩地，去告发一句牢骚？寨门口那具被乌鸦啄食的残破尸体，是最好的警示。
营寨简陋的“议事棚”内，阿虎（鬼面）和风波恶对坐。桌上摊开一张粗糙的新龙城周边地图，上面用炭笔标注着河流、森林、山脉和几处新发现的、可能蕴藏铁矿与石灰石的山谷。
“少主这招……真他娘的绝了！”风波恶灌了一口劣质的甘蔗酒，咂着嘴，“这帮黑炭头，现在干活卖力多了！虽然还是死气沉沉，但逃跑的明显少了！为了那点‘地’的念想，命都能拼上！”
阿虎（鬼面）没有说话，只是用炭笔在地图上新规划的开垦区重重画了一个圈。他面具下的眼神幽深。他明白，这看似驯服的背后，是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暗流。那名为“土地”的诱饵，能暂时套住这些野兽的脖子，却永远无法磨灭他们血液中渴望自由的野性。慕容复要的，就是在他们被驯化或自相残杀殆尽之前，榨干他们最后一丝开疆拓土的血汗。而他和风波恶，就是挥动鞭子与抛出诱饵的冷酷执行者。
窗外，夕阳的余晖将新开垦的黑色田地染上一层血色。远处森林中，传来不知名野兽悠长的嚎叫。这片名为“新龙城”的土地，在自由与奴役、希望与绝望的残酷博弈中，正一寸寸地被强行刻上大燕的烙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