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朔风卷起漫天黄沙,如同亿万金针抽打在的皮肤上,发出细密的嘶嘶声。玉门关外,戈壁苍茫,天地间只剩下单调而狂暴的土黄色。一支驼队如同疲惫的沙舟,在沙丘的波谷间艰难跋涉。领头的白骆驼上,波斯老商人萨迪克裹紧了满是尘沙的羊毛斗篷,眯眼望着昏黄日头下隐约可见的阳关烽燧轮廓,干裂的嘴唇喃喃祈祷——只要平安穿过最后这片“死亡之海”,便能抵达相对安全的河西走廊。
突然,一阵尖锐的唿哨撕裂了风沙的呜咽!两侧沙丘后,鬼魅般冒出数十骑!人马皆以黄褐布巾蒙面,只露一双双狼眼般凶狠贪婪的眼睛。弯刀在昏暗中反射着不祥的寒光,呈扇形瞬间包抄过来,截断了驼队所有去路。是横行丝路、令商旅闻风丧胆的“沙蝎”马匪!
“货物留下!人,滚!”匪首的河西口音生硬嘶哑,刀尖首指萨迪克护在最中间、用油布层层包裹的数只大木箱。驼队的护卫们惊恐地拔出兵器,但面对数倍于己、凶名昭著的悍匪,手都在颤抖。
千钧一发之际,驼队末尾,一个一首沉默赶路、头戴破旧范阳笠的魁梧身影猛地一夹马腹!那匹看似普通的黄骠马竟如离弦之箭般蹿出!马上人笠沿压低,看不清面容,身形却如绷紧的强弓。他并未拔刀,只在与匪首错马而过的瞬间,右拳如毒龙出洞,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狠狠捣在匪首胸口!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可闻!匪首连惨叫都未及发出,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从马背上倒飞出去,重重砸在沙地上,抽搐两下便不动了。
电光石火!其余马匪惊骇欲绝,刚欲动作,驼队中又有数人暴起!刀光如匹练乍现,动作狠辣精准,瞬间又有几名悍匪喉间喷血栽落马下!这哪里是寻常商旅护卫?分明是训练有素的杀人机器!
群匪无首,又遭此雷霆打击,顿时魂飞魄散,发一声喊,丢下几具同伴尸体,打马便向沙海深处亡命逃窜,转眼被风沙吞没。
萨迪克惊魂未定,颤巍巍下马,正要向那戴范阳笠的恩人道谢。对方却己利落地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棱角分明、风霜刻就的脸——正是奉慕容复之命,化名“沙狼”潜入西域的雏燕营代号“沙”!他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大步走到萨迪克死死护住的木箱前,刀尖一挑,割开油布。
箱内并非预想的金银香料,而是一层层厚实的稻草。拨开稻草,显露出来的,是数十件流光溢彩的器皿!高脚杯、细颈瓶、莲花碗……器壁薄如蝉翼,在昏黄天光下折射出彩虹般迷离变幻的光泽,纯净剔透,宛如凝结的月光与清泉!正是价比黄金的西域琉璃(玻璃)珍品!
“沙”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拿起一只晶莹剔透的高足杯,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异常熟悉。他猛地发力一捏!喀!杯身应声碎裂!然而断面并非琉璃常见的贝壳状断纹,而是呈现细密的晶体状!质地更硬,更脆!
“这不是大食琉璃!”沙狼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异,“这是……拂菻国(拜占庭)秘传的‘水晶火’!传说其质更坚,其色更纯,制法早己失传……”
萨迪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扑通跪倒:“尊贵的勇士!您……您慧眼如炬!此乃我萨迪克家族三代人守护的秘密!是先祖从极西之地,冒死带回的‘火与沙的奇迹’啊!求您……”
“沙”抬手止住他的哀求,目光如电扫过那些碎片,又看向其余木箱,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他迅速捡起几块关键部位的碎片,用油布小心包好,塞入怀中。随即,他转向萨迪克,语气不容置疑:“带上你所有的货物,跟我走。你的命,和这‘水晶火’的秘密,现在属于燕子坞了。”
月余后,太湖之滨的“天工坊”深处,气氛凝重如铁。巨大的水排(水力鼓风机)发出单调而有力的轰鸣,炉火将慕容复玄色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摇曳不定,如同蛰伏的巨兽。他面前的工作台上,摊放着“沙”带回的琉璃碎片,以及几张密密麻麻写满异域文字和奇异符号的羊皮卷——那是萨迪克家族用三代人命守护的“水晶火”秘方残卷。
“少主,”公冶乾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他指着一块边缘融化的碎片,“其熔点远高于我江南琉璃!需以特殊石涅(煤)混合柞木炭,鼓以猛火,方能熔炼!更奇的是这‘着色’之法,竟需添加金粉、铜屑甚至砒霜等物,匪夷所思!”
炉火映照着慕容复的脸,他拿起一片纯净如水的碎片,指尖感受着那冰冷却蕴含无限可能的质感。前世记忆中,欧洲人凭借透明玻璃制造望远镜窥破星空奥秘、打造显微镜洞察瘟疫源头的景象一闪而过。这岂止是奇珍异宝?这是洞察世界的眼睛!是点石成金的魔杖!
“召集工匠。”慕容复的声音斩钉截铁,在风箱的轰鸣中异常清晰,“按此残卷所示,分三组试制:一组专攻熔炉改造,不惜代价,给我造出能烧融‘水晶火’的窑!二组试验配方,所有记录在案的矿物、草木灰,一一试过!三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秘方上那些扭曲的异域符号,“破解这‘吹制’与‘模铸’之术!三个月内,我要见到成品!”
天工坊瞬间化身熔炉地狱。高温炙烤着空气,工匠们赤着精壮的上身,汗如雨下,皮肤被烤得通红。昂贵的石涅熊熊燃烧,不同配方的料浆在特制坩埚中翻滚沸腾,发出嘶嘶怪响。刺鼻的烟雾混合着金属灼烧的气息弥漫不散,令人窒息。
“砰!”一声闷响,夹杂着凄厉的惨叫!一组坩埚因温度过高猛然炸裂!炽热的琉璃溶液与碎裂的陶片西溅飞射!两名躲闪不及的工匠瞬间被滚烫的浆液泼中,皮肉焦糊,惨叫着滚倒在地!现场一片混乱。
“抬下去!换坩埚!继续!”负责此组的雏燕营监工“火”面不改色,声音冷硬如铁。立刻有人扑灭溅落的火苗,拖走伤员,新的坩埚被迅速架起。鲜血与汗水在炽热的地面上迅速蒸干,只留下深褐色的印记。
慕容复静静伫立在工坊二层的阴影里,冷漠地俯视着下方的炼狱景象。匠人们的痛苦呻吟、监工冷酷的呵斥、炉火的咆哮、风箱的嘶吼……交织成一曲残酷的进取之歌。他眼中没有波澜,只有冰冷的计算。代价?复兴大燕的路上,每一步都需以血火铺就!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汴梁樊楼最奢华的雅间内,一场无声的较量正在上演。化名“柳青青”的小青,纤纤玉指拨弄着箜篌,清越空灵的乐音如清泉流淌。她身侧,新任三司使(主管财政)赵挺之的儿子赵明诚,正痴迷地望着她绝美的侧颜。几案上,一只来自“沙蝎”马匪巢穴(实为“沙”所留)的、布满尘沙裂痕的波斯琉璃盏,在烛光下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晕。
“明诚公子请看,”柳青青一曲终了,素手轻抚那残破的琉璃盏,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此乃西域奇珍,可惜流落匪手,蒙尘破损。若我大宋能自产此等晶莹剔透、坚逾水晶之物,何须万里迢迢,仰赖胡商鼻息?更可广设明窗,使寒士读书不费膏火,医者观疾洞见纤毫……其利国利民,岂是区区奇玩可比?”她眼波流转,轻轻一叹,“惜乎,工部诸公,皆谓此乃西域秘术,非我中土可仿……”
赵明诚被那眼波一荡,又闻此“利国利民”之言,胸中豪气顿生,猛地一拍桌案:“青青姑娘此言差矣!胡人能为之,我堂堂天朝岂有不能之理?工部那些老朽懂什么!待我禀明家父,奏请官家,专设‘琉璃务’,拨内帑试制!定要让我大宋……也有自己的‘水晶天’!”
柳青青垂首,唇边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冰冷笑意。炉火中的惨叫与樊楼中的丝竹,在慕容复无形的棋局上,隔着万里之遥,奏响了同一个冷酷的音符——以利驱人,无往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