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木的顺从,无声的抗拒,偶尔爆发的歇斯底里……
在时意乔的操作下,都化作了记录板上的一个勾。
暗红色的药液,带着它甜腻又诡异的化学气息,流入一个个蓝白条纹的身体。
走廊似乎没有尽头。
惨白的灯光永恒不变,只有门牌号在递增。
C-112。门推开。
里面不是病房常见的铁架床和简陋桌椅。
这是一间……办公室?
灯光下,是几张拼在一起的办公桌,上面堆放着一些文件和杂物。
桌旁,坐着三个人。
两个穿着作战服的男人,时意乔认出是走廊里见过的另外两名玩家。
还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看起来斯文儒雅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的胸牌上写着:值班医生:林远。
两个玩家看到护士装束的时意乔推车进来,眼中都掠过一丝诧异,随即是审视和评估。
他们的目光在她精致却毫无生气的脸上停留片刻,带着对NPC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显然,他们也未能将眼前这个小护士与那个神秘的14号联系起来。
林医生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温和:“护士?送药?”
他的声音很悦耳,带着安抚人心的磁性。
时意乔的目光扫过室内。
没有病床,没有腕带。
她平静开口,:“C-112是病房编号。请病人服药。”
目光落在两个穿着作战服的玩家身上,似乎在判断谁是病人。
林医生脸上的温和笑容微微一滞,随即恢复如常,甚至带上了一丝无奈和包容:
“护士小姐,你搞错了。这里是我的值班办公室。这两位,”
他指了指两个玩家,“是院方新聘请的安保人员,正在熟悉环境。”
他站起身,走向时意乔:
“C-112是隔壁那间空置的储物间,门牌可能松动了,我会让人去检查。辛苦你了,药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随后便伸出手,似乎想接过时意乔手中的记录板查看,动作自然无比。
就在林医生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记录板的瞬间——
“滴答。”
一声极其轻微的水滴声。
时意乔眼眸极其细微地向下转动了一下。
目光落在林医生白大褂袖口下的手腕内侧。
那里,靠近袖口边缘的皮肤上,一个极其微小的数字,正散发着几乎难以察觉的幽光。
13。
时意乔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
在林医生手指碰到记录板前零点一秒,她极其自然地将记录板向后挪开了一寸,避开了他的触碰。
“职责所在,需确认服药。”她的声音依旧平静,目光却像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扫过林医生光洁的手腕。
那里没有任何塑胶腕带。
又扫过两个玩家同样空空如也的手腕。
无标识者。
规则碎片在意识中冰冷闪烁:【警惕无标识者。】
林医生伸出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温和笑容似乎僵化了一瞬。
镜片后的目光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阴冷如毒蛇般掠过,快得几乎像是错觉。
“呵,真是位认真负责的好护士。”
他收回手,语气依旧温和,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里确实没有需要服药的病人。药,就放在桌上吧,我会处理的。你可以继续去其他病房了。”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医生对护士的天然权威。
时意乔的目光在林医生脸上停留了半秒。
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只是将C-112对应的那瓶安宁合剂轻轻放在离林医生最远的桌角。
然后,她推着配药车,平静地转身,离开了这间充满违和感的值班室。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三道含义不明的目光。
走廊依旧死寂惨白。
只剩下推车车轮碾压地面的细微声响,和记录板上笔尖划过的沙沙声。
时意乔推着车,走向下一扇门:C-113。
护士帽下,眼眸深处那点的烦躁,早己消失无踪,只剩下审视。
空白牌。
无标识者。
被注视的护士。
以及……那个手腕上烙着“13”的医生。
她拿起C-113的药瓶。
粘稠的液体在玻璃瓶中微微晃动,反射着头顶惨白的灯光,也映出防爆玻璃后一张张扭曲或麻木的脸孔。
少女眼底倒映着前方仿佛永无尽头的白色回廊。
血月之下,秩序与疯狂仅一线之隔。
…………
时意乔推着车,沿着来路返回。
两侧防爆玻璃后,那些蓝白条纹的身影在药效下似乎陷入了更深沉的死寂。
空气中那股甜腻的化学药剂气息混合着消毒水,沉淀成一种令人昏沉的粘稠。
护士站位于走廊的起始端,紧邻着那扇通往未知区域的厚重防火门。
门的上半部分镶嵌着毛玻璃,模糊地透出后面更深沉的黑暗。
时意乔掏出黄铜钥匙串,准确地找到护士站的门匙。
“咔哒。”锁舌弹开的声音在寂静中异常清晰。
推开门,一股陈旧的纸张和尘埃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空间不大,同样被惨白的灯光统治。
一张L形的乳白色工作台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台上放着老式电话机,几本厚重的登记簿,散落的文件,一个装着各色药瓶的玻璃柜。
角落里立着一个个带锁的铁皮文件柜。
墙壁上挂着C区的平面图,以及一张手写的《夜班护士守则》,字迹工整;
【1. 准时配发“安宁合剂”,确保00:00前所有在册病患完成服用。
2.详细记录服药情况及任何异常。
3. 保管好钥匙,禁止遗失或转借。
4. 非紧急情况,禁止离开C区。
5.保持工作区域整洁有序。】
时意乔的目光在守则上停留片刻。她将配药车推入角落,将记录板放在工作台显眼位置。
然后,她开始整理。
动作精准、高效、一丝不苟。
散乱的文件被分门别类归拢,边缘对齐。笔筒里的笔按长短排列。
台面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反射着刺目的冷光。
整个过程寂静无声,只有布料摩擦和纸张归位的细微声响。
纯白的护士帽下,那张过分精致的萝莉脸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非人的专注。
然而,在这机械般的动作下,她的思绪却开始运转。
空白牌。
无标识的医生。
伪装成安保的玩家。
被留在C-112的“安宁合剂”。
以及,这看似简单、实则处处透着诡异的送药任务。
核心任务要求所有病患服药。但C-112里,那个手腕烙印着“13”的林医生,显然不是在册病患。
规则提示的无标识者……是他?
还是指代更多?
留下那瓶药,是规避了规则冲突,还是……埋下了隐患?
护士的身份是束缚,也是伪装。但只有她,被强制更换了装扮。
磐石还是作战服,毒蛇还是皮夹克,他们扮演的病人身份似乎只体现在腕带上。
为什么独独她是护士?
是因为那张空白的牌?
还是某种更深的注视?
任务完成了吗?记录板上C-101至C-113都己打勾。
这过于顺利的流程,这压抑到极致的平静,都像是暴风雨前虚假的帷幕。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
惨白灯光恒定不变,无法分辨黄昏或深夜。
突然——
“滋啦……”
头顶的灯管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
白光剧烈地明灭!
下一秒,整个护士站,瞬间被拖入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
绝对的黑暗降临。
时意乔的动作在黑暗中瞬间凝固。
没有惊呼,没有慌乱,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
在黑暗里,瞳孔本能地扩张,捕捉着任何一丝微光。
“滋啦……滋啦……”
灯管挣扎着,发出濒死的哀鸣,白光断断续续地亮起又熄灭,将走廊和护士站切割成疯狂跳动的黑白碎片。
在这破碎的光影中,一切都变了!
墙壁上雪白的墙漆大片剥落,露出底下肮脏发霉的灰绿底色。
光洁的瓷砖地面布满了龟裂的纹路,缝隙里渗出黑褐色的污垢。
空气中那股甜腻的化学药剂味陡然浓烈了十倍,混合着浓重的铁锈味。
窗外,浓稠如墨的黑暗被撕裂。
一轮猩红的圆月,不知何时己高悬天际!
它大得不可思议,几乎填满了高窗的视野,边缘模糊不清,仿佛由粘稠的血浆构成。
血月!
规则中那“秩序与疯狂仅一线之隔”的象征!
“呜——嗷————!!!”
一声凄厉的狼嚎,毫无征兆地从精神病院的深处炸响!
声音穿透层层墙壁,首刺耳膜!
这嚎叫并非孤例,紧接着,从不同的方向,或远或近,更多的狼嚎声此起彼伏地响起,相互呼应。
黑夜降临!狼人行动!
几乎是狼嚎响起的同一刹那,时意乔敏锐地捕捉到护士站门外走廊上,极其轻微的异动!
不是脚步声。
更像是……某种沉重的东西被拖拽着,摩擦过布满污垢的龟裂瓷砖。
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沙…沙…”声,由远及近。
目标……似乎正是护士站!
藤蔓在袖内瞬间绷紧,传递来尖锐的警报!
那并非面对物理威胁的战意,而是一种对某种扭曲存在的极度厌恶和排斥!
时意乔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护士站工作台投下的最深沉的阴影里。
纯白的护士服在血月与诡异光影中,失去了所有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