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的,规则第一条就是别质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别乱看,别乱问!尤其是……”
他镜片后的眼睛闪烁不定,既有对他人告诫,也深藏着自身的不安。
长桌的尽头,靠近主位的地方,还坐着几个神情各异的人。
有的强装镇定,眼神却控制不住地飘忽。有的眼神空洞,似乎己经放弃了思考。
还有一个穿着神父袍的老者,正闭目祈祷,握着十字架的手指却因用力而关节发白。
十几个人。
像被无形的手强行拼凑在一起,扔进了这个金碧辉煌的鸟笼。
恐惧、不安、强装的镇定、老练的冷漠、崩溃的绝望……
各种情绪无声地交织、碰撞,在这过分明亮的光线下蒸腾,发酵。
时意乔收回目光,视线落回自己面前雪白的餐盘上。
仆人们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穿梭,开始上菜。
银质的巨大托盘被端上。
盖子揭开,令人垂涎的肉香瞬间爆发出来,几乎盖过了之前所有的香气。
盘中是一块汁水淋漓的巨大肉排,表面呈现出的焦糖色,点缀着翠绿的香草。
旁边搭配着烤得金黄的小土豆、淋着浓郁酱汁的蘑菇和色彩鲜艳的胡萝卜块。
香气霸道地钻入每一个的鼻腔。
“咕噜……”清晰的吞咽声从时意乔右手边那个哭泣是年轻女人旁边传来。
是她旁边那个被眼镜男警告的年轻人,他看着盘中香气西溢的肉排,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渴望,手己经不受控制地拿起了刀叉。
“别!”眼镜男猛地低声喝止,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想想镜子!想想那些警告!”
年轻人拿刀叉的手僵住半空,脸上挣扎着,饥饿和恐惧住激烈交战。
另一边,刀疤男那桌的三个人,动作却异常的一致。
刀疤男看都没看那肉排一眼,继续专注地削着他那块黑面包。
阴鸷男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然后拿起桌上一个看起来同样坚硬的小圆面包。
矮壮男则端起银杯,又灌了一大口那深红色的液体,发出满足的叹息,对那盘肉排视若无睹。
那粉裙女人死死咬着嘴唇,眼眶通红,看着面前的食物,刀叉碰都不敢碰。
时意乔端坐着,双手放在覆盖着雪白桌布的膝上。
那张过分精致的萝莉脸上,神情淡淡,大脑却在此时飞速运转。
镜子那行血色的警告---
“别吃……这里的……任何……东西”
刀疤男他们……在吃。
吃面包,喝液体。
他们没碰肉排,但并非完全拒绝进食。
这意味着什么?
拒绝一切饿,可能比选择性进食更危险?
她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那些侍立在墙边阴影的仆人,他们空洞的眼珠并非完全静止。
当桌上的人长时间没有拿起刀叉时,那些苍白的面孔上,那笑容……似乎更僵硬了一些?
视线聚焦的压迫感也仿佛在无声地加重。
他们像设定好的监视器,在等待,在评估……评估宾客是否合格?
不吃……还是吃错东西……
哪一样会触发某种规则呢?
风险需要规避。
时意乔放在膝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宽大的深蓝色丝绒袖口,自然地垂落在餐盘边缘。
无人察觉的细微变化,在袖口深处悄然发生。
一根纤细得几乎透明的翠绿色藤蔓,悄无声息地从袖口的阴影里探出。
它贴着冰冷的桌布,动作轻盈得没有一丝摩擦声,迅捷地划过盘沿,没入那浓稠的酱汁之下。
与此同时,时意乔动了。
她伸出苍白纤细的手,拿起餐刀和餐叉,动作不快不慢,从容淡定。
她没有立刻切割肉排,而是先用餐叉的侧面,带着点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一下盘中的一颗烤土豆和一片胡萝卜。
这个动作,既像是少女挑剔地选择第一口吃什么,又巧妙地用食物短暂地遮挡了餐叉尖端的部分视线。
就在餐叉拨弄食物的瞬间,酱汁之下,藤蔓尖端己经变得无比柔软,如同活物的口器,精准而贪婪地贴附上那块巨大的肉排的边缘!
没有切割,没有撕扯。
肉排接触藤蔓的部分,开始极其迅速地溶解、消融。
酱汁的表面因食物的消融而自然产生难以察觉的凹陷和流动,完美掩盖了藤蔓的存在。
时意乔的手腕配合着藤蔓的吞噬,用餐叉叉起了那颗她刚刚拨弄过的的烤土豆。
就在土豆被叉起的刹那,藤蔓己经将土豆下方紧贴着的那一块肉排溶解殆尽!
少女的动作流畅而真实,嘴唇微微张开,做出了一个小口进食的姿态。
而就在土豆即将入口的瞬间,她的手腕极其精妙地做了一个向内的翻转动作!
这个动作幅度极小,在摇曳的烛光和宽大袖口的掩护下,如同一个自然的进食前调整。
土豆被送入口中,时意乔甚至咀嚼了几下,发出真实的咀嚼声。喉咙的起伏清晰可见。
没有人知道的是,就在土豆入口的那一毫秒,藤蔓尖端闪电般缩回袖中。
她利用一颗相对安全的配菜作为道具和掩护,完成了对危险主菜的偷梁换柱式吞噬。
时意乔放下餐叉时,餐盘里,那颗土豆消失了。
而那块巨大的肉排,出现了一个不规则的缺口,看起来就像被她刚刚切下并吃掉的一小块!
但这仅仅是开始。
她没有停顿,再次拿起刀叉。
这一次,目标明确地切割向肉排上那个刚刚被藤蔓溶解出来的缺口旁边。
少女的动作依旧自然,行云流水。
仿佛真的在好好品尝这眼前的食物,她甚至微微颔首,似乎在赞赏厨艺。
就这样,在精密的配合之后,那块足以让壮汉饱腹的巨大肉排,彻底消失在银盘之中,只留下些残留的酱汁痕迹和几盘孤零零的香草叶。
藤蔓缩回袖中,带着一种餍足的慵懒,重新缠绕回时意乔纤细的手腕内侧。
时意乔也适时地放下刀叉,用餐巾极其优雅地沾了沾嘴角,抹去并不存在的油渍。
“嗬---”
一声充满恶意和嘲弄的冷笑从时意乔左手边响起。
是那个刀疤男。
他不知何时停下了削面包的动作,目光锐利地盯在时意乔面前那个看起来是被吃得干净的盘子上。
他嘴角咧开一个充满讽刺的弧度,眼神如同在看一个不自量力走向悬崖的蠢货。
“又一个不怕死的。”他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显然,他只看到了结果。
一个空盘,结合刚才少女那套近乎完美的进食表演,他确定无疑。
这个看似无害的小丫头,把那份致命的肉排吃了个精光!
他旁边的阴鸷男也抬眼看了过来,眼神冰冷,又带着审视。
粉裙女人似乎是被这声冷笑刺激到,惊恐地看了一眼时意乔的空盘,猛地捂住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眼镜男则脸色煞白,看着时意乔,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带着惊疑、恐惧、冷漠或幸灾乐祸,聚焦在那个面前摆着一个空盘的少女身上。
时意乔依旧端坐着,眼睫低垂,长长的睫毛在过分明亮的烛光下,于瓷白的脸颊上投下两片小小的扇形阴影。
她放在膝上的手指,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仿佛拂过袖口下某个微微搏动的东西。
那搏动微弱而急促,带着一种奇异的生命力,是某种生物饱食后满足的心跳。
就在这时------
宴会厅那扇巨大沉重的雕花木门再次被无声推开。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所有声音,包括压抑的啜泣、低沉的交谈、刀叉碰撞的轻响,甚至那些粗重的呼吸,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彻底消失。
绝对的死寂瞬间降临,沉重得能压垮心脏。
进来的是一个管家模样的男人。
同样苍白得不似活人的脸,同样毫无表情。
他穿着剪裁异常合体的黑色燕尾服,浆洗得笔挺的白色衬衫领口高耸,勒着喉结。
他站得笔首,双手交叠在身前,恭谨到刻板。
管家没有立刻说话。
那双空洞的眼睛,缓慢而仔细地扫过每一张长桌,重点落在每一位宾客面前摆放的餐盘银杯上。
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人,都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仿佛被毒蛇的信子舔过皮肤。
终于,他那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清晰地穿透死寂:“诸位尊贵的宾客。”
他微微停顿,目光再次扫过全场,重点似乎落在了那些剩有大量食物的餐盘上。
“国王陛下……”
“不喜欢浪费食物的客人。”
这句话瞬间勒紧了所有人的心脏!
粉裙女人猛地一颤,几乎下去!
眼镜男死死盯着自己面前的食物,额前渗出冷汗。
连刀疤男削面包的动作都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然而,管家说完这句警告之后,并没有任何后续动作。
没有惩罚,没有催促,仿佛只是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但这句话带来的寒意和未知的威胁,却比任何实质性的行动都更令人窒息。
死寂再次蔓延。
管家却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必要的程序,他微微扬起下巴,目光落回长桌尽头那象征主位的空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