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血蝠惊夜

血蝠惊夜

腐毒瘴气的余威如同跗骨之蛆，紫黑色的稀薄雾气依旧在尸山骨桥间缓慢沉降，散发着腐败杏仁与强酸混合的刺鼻气味。陈默蜷缩在狭窄岩缝的深处，后背紧贴着冰冷湿滑的石壁，那块饱浸血泥的破布依旧死死捂在口鼻之上。每一次微弱到极致的呼吸都需耗费巨大意志，胸腔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攒刺，右肺撕裂的痛楚与左肩伤口冰火交织的折磨从未停歇。

视野中，代表自身状态的深红三角符号如同垂死巨兽的心脏，光芒明灭不定，边缘熔岩般的猩红流淌速度似乎减缓了一丝，但【深红】的底色依旧刺目惊心。旁边几行扭曲的文字艰难滚动：

【腐毒瘴气残余：微量吸入，神经麻痹风险（低）...持续监测...】

【左肩魔蚀源：阴露压制效果剩余...不足百息...】

【左臂蚀骨钉诅咒：侵蚀速度...微幅回升...】

【生命体征：濒危...波动...】

时间！他最缺的就是时间！头顶上方岩壁缝隙里那几颗如同星辰般珍贵的阴露，是他压制伤势、续命翻盘的唯一希望。然而，下方那滩刚刚溶解了一个活人的深紫色脓液，还在冒着细小的气泡，无声地诉说着暴露于外的恐怖下场。刀疤脸三人的威胁虽暂时退去，但橙色三角依旧顽固地盘踞在视野边缘，如同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

“必须…拿到阴露…” 陈默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上方那片湿痕，精算师的本能在疯狂推演。瘴气稀薄，但尚未完全散去，移动风险【黄色】。头顶岩壁陡峭湿滑，攀爬能力为零。最佳方案：等待！等待瘴气再消散些，等待一个绝对安全的时机窗口，以最小动静、最短路径完成采集。

他强迫自己进入一种近乎龟息的假死状态。《引煞诀》的微弱感应提升到极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周遭环境的每一丝变化：风掠过尸骸缝隙的呜咽、血泥中微小气泡破裂的轻响、远处白骨祭坛方向传来的、令人灵魂深处本能颤栗的恐怖威压余波…以及，空气中魔气浓度的微妙流转。

时间在粘稠的死亡气息中缓慢流逝。陈默如同沉入冰冷深海的顽石，连心跳都被他强行压制到濒死者的频率。右手的指尖，因长时间紧攥那块吸附了阴露的布片而冻得麻木，左臂蚀骨钉诅咒的阴寒则如同毒藤，正一寸寸向着肩胛蔓延。

就在阴露压制效果即将耗尽、左肩伤口深处的魔气黑雾开始不安翻腾的刹那——

异变陡生！

并非来自地面，而是来自…天空！

高悬于漆黑天幕之上的那轮巨大魔月，其表面原本如同凝固血痂般的暗红色泽，毫无征兆地开始剧烈涌动！仿佛有亿万污血在其内部沸腾、咆哮！粘稠、妖异的血光骤然暴涨，如同探照灯般扫过下方无边无际的尸山血海！整个试炼场废墟被染上了一层令人作呕的、粘腻的猩红！

“呜——嗷——！”

尖锐、凄厉、如同亿万冤魂同时尖啸的恐怖音波，毫无预兆地从极高的天际倾泻而下！这声音并非作用于耳膜，而是首接穿透皮肉骨骼，狠狠撞击在灵魂深处！陈默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意识瞬间一片空白，七窍同时渗出温热的液体！视野中的金手指投影剧烈扭曲、闪烁，所有标识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猩红血光覆盖！

【红色致命风险！高能魔性力场爆发！魔月活性激增！区域环境剧变！】

【红色致命风险！侦测到大规模嗜血生命反应高速接近！来源：高空！速度：极快！数量：…无法估算！】

警告文字疯狂滚动，每一个字都仿佛浸透了鲜血！

陈默强忍着灵魂撕裂般的剧痛和眩晕，透过岩缝狭窄的视野，惊恐地望向血光弥漫的天空！

只见魔月翻涌的血光之中，无数密密麻麻的黑点如同喷发的火山灰，骤然涌现！它们汇聚、盘旋，形成一片遮天蔽日的恐怖黑云！黑云翻滚着，以惊人的速度向着下方的尸山血海俯冲而来！随着距离拉近，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刺耳的尖啸声呈几何级数暴增！

是蝠翼！巨大、狰狞、布满紫黑色血管纹路的蝠翼！

血蝠！九幽魔宗试炼场最臭名昭著的“清道夫”！它们只在魔月活性达到峰值时倾巢而出，如同饥饿的死亡风暴，席卷一切蕴含血肉能量的存在——无论是冰冷的尸体，还是…垂死的活物！

【橙色致命风险！嗜血魔蝠群锁定当前区域！俯冲路径覆盖！数量：过万！】视野中，之前代表刀疤脸的橙色三角瞬间被无数个疯狂闪烁、重叠在一起的橙色蝠形符号彻底淹没！整个视野变成了一片沸腾的橙色地狱！刺耳的蜂鸣警报在陈默脑中疯狂尖啸！

俯冲！如同黑色的死亡瀑布从天穹倒灌而下！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死寂！陈默甚至能看清冲在最前面的血蝠那狰狞的头颅：拳头大小，覆盖着暗红色的鳞甲，獠牙外翻如同淬毒的匕首，一双双猩红的小眼睛里燃烧着纯粹的嗜血疯狂！它们的目标极其明确——下方堆积如山的尸体！以及…任何散发活物气息的存在！

来不及思考！陈默的生物本能在此刻压倒了精算师的推演！在头顶那片毁灭性的黑云彻底笼罩下来的前一瞬，他做出了唯一的选择——

向尸堆最深处钻！

他放弃了相对“安全”但暴露的岩缝口，如同受惊的穿山甲，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手脚并用地向身后那堆积得最高、最厚实的尸骸深处猛钻！腐肉、断骨、粘稠的血浆和破碎的脏器瞬间将他淹没！浓烈到极致的恶臭和滑腻冰冷的触感包裹全身。他拼命蜷缩身体，将自己深深埋入尸腔的最核心，用层层叠叠的冰冷尸体构筑成最后的壁垒。

几乎就在他身体完全没入尸堆的同一刹那！

轰隆隆——！

如同冰雹砸落铁皮屋顶的恐怖声响在头顶轰然炸响！那是无数血蝠的利爪和獠牙撕扯、贯穿尸骸的死亡交响！整个尸堆都在剧烈震动！腐烂的肉块、破碎的骨骼、粘稠的浆液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陈默感觉自己像是被埋在了正在经历炮击的废墟之下，每一次沉重的撞击都透过厚厚的尸层传来，震得他内脏移位，口中腥甜翻涌。

【橙色风险：物理冲击！上方尸层被高速穿透！】

【橙色风险：强烈声波持续冲击！精神震荡加剧！】

【橙色风险：高浓度魔化血腥气渗透！可能引动体内煞气二次暴走！】

冰冷的警告在猩红的视野中不断刷新。陈默蜷缩在冰冷的尸腔核心，如同琥珀中的虫豸。他屏住呼吸，将《引煞诀》的敛息效果催发到极致，试图将自己伪装成一具彻底冰冷的死尸。然而，心脏在胸腔内疯狂擂动的声音，在如此近的距离和死寂的尸腔内部，如同擂响的战鼓，清晰得让他自己都感到绝望！

“心跳…心跳会暴露！”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刺入脑海。

怎么办？强行停止心跳？那是自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默的左手，在身下粘稠冰冷的尸泥中，猛地摸到了一小团坚韧、带着奇异辛辣气味的植物根茎——是之前拆骨铺路时，从一具尸体怀里掉落的驱虫草！这种低阶药草对修士无用，但散发的气味能驱赶普通毒虫。

一个冰冷的念头闪过——掩盖！用更强烈的气味，掩盖掉自己这微弱的心跳和活人气息！

没有半分犹豫！陈默用尽最后的力气，五指狠狠一攥！

噗嗤！

那团干燥的驱虫草被他瞬间捏得粉碎！一股极其浓烈、辛辣刺鼻、混合着土腥和某种樟脑气息的怪异味道猛地爆发开来！这股味道霸道无比，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尸腔，甚至穿透了厚重的尸层，弥漫出去！

几乎是同时！

嗤啦——！

一双闪烁着幽冷寒光、如同精钢打造的锋利蝠爪，带着令人牙酸的撕裂声，猛地穿透了陈默头顶上方不足半尺厚的腐肉和肋骨！粘稠冰冷的腥血和破碎的脏器碎片，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劈头盖脸地浇了陈默满身满脸！

温热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液体瞬间糊住了他的眼睛，灌满了他的口鼻！陈默猝不及防，差点被呛得窒息！他死死咬紧牙关，将冲到喉咙的惨叫和呕吐感硬生生咽了回去！身体僵硬如同真正的尸体，连睫毛都不敢颤动一下！

那蝠爪的主人——一只翼展超过西尺的巨型血蝠，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刺鼻气味也有些不适。它发出烦躁的“吱吱”尖叫，猛地抽回利爪。借着穿透尸层形成的那个小洞，陈默布满血污的视线，透过腥红的液体和破碎的尸骸缝隙，惊恐地看到了一双近在咫尺的、燃烧着嗜血火焰的猩红蝠眼！那眼睛冰冷、残忍，毫无情感，只有对血肉最原始的贪婪！

【红色致命风险！个体锁定！距离：零！】视野中，一个巨大的、边缘流淌着熔岩的红色蝠形符号，几乎占据了整个视野中心！

时间仿佛凝固！陈默的灵魂都在那对猩红眼瞳的注视下颤栗！他能感觉到血蝠灼热的、带着腐臭腥气的呼吸喷在自己头顶的尸骸上！驱虫草的辛辣气味与浓烈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怪异的气息屏障。

一秒…两秒…

那血蝠似乎有些困惑。它抽动着鼻子，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被它抓开的尸腔。驱虫草的强烈气味干扰了它对“活物气息”的精准定位，而陈默如同磐石般的死寂和满身浇透的腥血，则完美地融入了“食物”的背景。下方这个“肉块”，似乎和其他的没什么不同？甚至气味还更难闻些？

“吱——！” 头顶传来血蝠头领尖锐的嘶鸣，似乎在催促。

这只巨型血蝠终于失去了耐心，也可能是被其他更“可口”的目标吸引。它猛地振翅，带着一股腥风，将破碎的尸骸再次搅动得一片狼藉，利爪松开，庞大的身躯瞬间从破口处抽离，重新汇入了上方那片疯狂撕扯吞噬的死亡黑云之中。

【红色风险解除！目标脱离！】

【橙色风险：区域蝠群密度极高！绝对静默维持！】

视野中心的红色蝠形符号如同泡沫般消散，重新被沸腾的橙色海洋覆盖。警报蜂鸣降低了一个调门，但依旧尖锐刺耳。

陈默依旧保持着绝对的静止，如同真正的尸体。温热的血水在他脸上、脖颈上缓缓流淌、冷却，带来粘腻冰冷的触感，混合着驱虫草的辛辣，形成一层怪异的“保护色”。他的心脏在短暂的停滞后，以更加疯狂的速度在胸腔内搏动，每一次跳动都撞击着几乎破碎的肺叶，带来窒息般的痛苦。但他连吞咽的动作都不敢有，任凭口鼻中灌满的血腥味刺激着喉咙。

头顶上方，是地狱般的盛宴。血蝠群如同黑色的潮水，在尸山血海中起伏翻涌。利爪撕裂皮肉的“嗤啦”声、獠牙啃噬骨骼的“咔嚓”声、吞咽血肉浆液的“咕噜”声、以及血蝠彼此争夺发出的尖锐嘶鸣…汇聚成一首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交响曲，无休无止地灌入陈默藏身的尸腔。尸堆在无数蝠群的撕扯下不断塌陷、变形，每一次震动都让陈默感觉自己离暴露更近一步。破碎的骨渣和粘稠的组织碎屑如同雨点般落下，将他彻底掩埋。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和痛苦中变得无比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陈默的精神在橙色警报的持续尖啸和头顶传来的恐怖声响中紧绷到了极限，濒临崩溃的边缘。体内的伤势在无声恶化，煞气在阴露效果消失后开始重新翻腾，左臂蚀骨钉的阴寒正一点点蚕食着所剩无几的体温。失血带来的冰冷和眩晕如同潮水，一次次试图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

“活着…才有输出…” 那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执念，是黑暗中唯一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星。他用尽全部的意志力，死死维系着那根名为“清醒”的细线。意识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孤舟，在剧痛、恐惧和眩晕的漩涡中疯狂摇摆，却始终未曾倾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

头顶那令人发狂的撕扯和啃噬声，终于开始减弱。魔月表面翻涌的血光似乎黯淡了一丝。血蝠群饱食后的尖锐嘶鸣声中，多了一丝慵懒和餍足。巨大的蝠翼拍打空气的声音再次密集起来，但这一次，是向上！那片遮天蔽日的死亡黑云，开始如同退潮般，向着高空中那轮依旧猩红的魔月缓缓升去！

【橙色风险：蝠群密度降低…开始撤离…风险等级评估中…降低为深黄色（高度风险）…持续降低…】

视野中沸腾的橙色海洋终于开始消退，蝠形符号的数量肉眼可见地减少。那刺耳的蜂鸣警报也渐渐平息。

当最后一片巨大的蝠影掠过猩红的天幕，融入魔月方向翻涌的黑暗云层时，整个尸山骨桥区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劫后余生的死寂。比之前更加浓烈百倍的血腥味和内脏破碎的腥臊气息，混合着驱虫草残留的辛辣，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

陈默依旧没有动。他如同最耐心的猎人，又如同最彻底的死物。首到金手指视野中的风险标识彻底稳定在【黄色】（中度风险），代表着蝠群己远离，且附近无其他大型威胁源，他才极其缓慢、极其轻微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活动了一下几乎冻僵的脖颈。

粘稠的半凝固血痂从脸上剥落。他透过上方被血蝠利爪撕开的、碗口大小的尸骸破洞，再次看到了那片岩壁缝隙。

惨白的魔月光辉，正冰冷地洒在那片湿痕之上。几颗新凝结的、比米粒稍大的透明阴露，在血色的月光下，如同最纯净的冰晶，散发着微弱而的【灰色】光晕。

目标，近在咫尺。代价，是满身的腥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摇摇欲坠的生命。

陈默布满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陷在污血之下的眼眸深处，那一点名为“生”的冰冷火焰，在魔月的映照下，跳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