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第一医院,顶层VIP重症监护区。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消毒水气味,冰冷、刺鼻,如同死亡的预告。惨白的无影灯从天花板倾泻而下,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种毫无生气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唯有各种精密仪器发出的规律或急促的电子音,是这片死寂里唯一的、令人心慌的律动。
最中央的病床上,徐皓宸静静地躺着,像一尊被抽离了灵魂的、精致却残破的石膏像。氧气面罩严密地覆盖着他毫无血色的下半张脸,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在透明的罩壁上凝结又消散一层薄薄的、带着血丝的雾气。他的双臂露在薄被外,皮肤呈现出一种失温的灰白,上面布满了青紫色的淤痕——是抢救时反复扎针和剧烈心肺复苏留下的印记。更触目惊心的是缠绕在他胸口、手臂、指尖的各种管线:心电监护的导线,输液的留置针,血氧饱和度的夹子……如同冰冷的银色毒蛇,将他牢牢禁锢在这张象征着生命边缘的病床上。
监护仪的屏幕是这片惨白空间里最活跃的存在。绿色的心电图线条不再是平稳的起伏,而是剧烈地上下跳跃,拉出一道道惊心动魄的、陡峭的锯齿!每一次波峰都伴随着仪器尖锐的“嘀嘀”报警声,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昭示着这颗曾经强大、如今却濒临破碎的心脏,正在承受着怎样毁灭性的负荷。
徐皓宸的双眼紧闭着,浓密的睫毛在毫无血色的眼睑下投下深重的阴影。但他并非完全昏迷。意识如同沉船最后的碎片,在无边无际的、滚烫与酷寒交替的炼狱深渊中剧烈沉浮。
炼狱的熔岩是焚烧一切的悔恨:
刺眼的阳光,散落一地的衣物碎片,女人凌乱长发下那双强忍惊恐却清澈的眼……他醒来时身体的异样感,瞬间转化为被算计的暴怒……他粗暴地甩下支票,刻薄的话语如同毒液:“欲擒故纵?省省吧……拿着钱,滚!”……女人惨白的脸,微微颤抖的唇,然后……那双纤细却异常稳定的手,当着他的面,将那张巨额支票一点一点、用力地撕碎!纸屑如同嘲讽的雪花飘落……她抬起下巴,眼中的光彻底熄灭,只剩下玉石俱焚的决绝……
炼狱的寒冰是洞穿灵魂的真相:
林薇拿着那份伪造的体检报告,一脸“关切”和“委屈”:“皓宸,你肯定是记错了,你看报告都说了没事的……” 那份报告,成了他怀疑自己记忆、甚至开始相信林薇“无辜”的基石!五年!整整五年!他像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将毒蛇奉若神明!感激着她“悉心”照顾他的儿子!而那个真正给了他血脉、被他亲手推入地狱的女人……
画面猛地切到宴会厅璀璨的灯光下!
苏晚逆光而来,周身流淌着静谧深邃的星河。颈间,那颗幽蓝的星辰坠子,折射着冰冷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然后……佑佑!他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挣脱他的掌控,像归巢的雏鸟,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女人!清脆的、带着巨大惊喜的童音撕裂空气:“妈妈!你的星星项链和爸爸抽屉里的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抽屉深处……那条被他锁起来、不愿面对、不愿深究其来源的项链……
是她!五年前那一晚……黑暗中……他指尖无意勾到的那抹冰凉……
“嗬……” 破碎的、带着血腥味的抽气声从氧气面罩下溢出,徐皓宸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痉挛了一下!心电监护的警报声瞬间拔高到刺耳的程度!
护士立刻冲了过来,熟练地检查仪器,调整药物流速。
混乱的意识碎片再次翻涌:
林薇在首播镜头前扭曲疯狂的脸,歇斯底里的嘶吼和污秽的咒骂:“……是我开的门!……伪造报告!……处理掉证据!……徐皓宸活该断子绝孙!……”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将徐氏和他最后一点遮羞布彻底撕碎!
爷爷!威严如山、鬓发如霜的爷爷!看到他最引以为傲的孙子、徐家未来的掌舵人,在首播镜头前下跪、吐血、丑闻缠身……爷爷捂着胸口倒下的画面……
“噗!” 又是一口暗红的血沫呛咳出来,染红了氧气面罩的内侧。
“血压持续下降!”
“准备升压药!快!”
医护人员紧张地忙碌着。
在药物和物理刺激的短暂间隙,徐皓宸沉重的眼皮极其微弱地掀开了一条缝隙。没有焦距,只有一片模糊晃动的惨白光影。氧气面罩下,干裂苍白的嘴唇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翕动着,每一次开合都耗尽了他残存的生命力。
嘶哑的、破碎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气音,混杂在仪器单调的鸣响和粗重的呼吸中,如同灵魂在焚烧殆尽的灰烬里,徒劳而绝望地抓握:
“苏…晚…”
“佑…佑…”
这是残存的意识里,唯一能抓住的两个名字。是悔恨的深渊中唯一的光点,也是将他反复凌迟的利刃。
***
城市的另一端。
摩天大楼的顶层,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如同一个单向的魔法结界,将外界的喧嚣与黑暗温柔地隔绝。脚下,是沉睡都市的万家灯火,如同散落人间的星河,璀璨却遥远。室内,只开了几盏氛围灯,光线柔和,勾勒出简约而充满力量感的轮廓。
苏晚独自站在窗前,身影纤细却挺拔如松。她换下了那身流淌星河的礼服,只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丝质睡袍,深沉的墨蓝色,如同此刻窗外的夜空。手中端着一杯红酒,深宝石红的液体在宽大的水晶杯中轻轻晃荡,在玻璃窗上反射出流动的、血色的涟漪。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没有目睹仇人惨状的怜悯,甚至连一丝疲惫都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如同暴风雨后凝固的海面,下面却涌动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手机屏幕亮着,放在旁边一张线条冷硬的金属小几上。屏幕上,是助理发来的最新简报汇总:
【徐皓宸抢救中,生命体征极不稳定,徐氏股价开盘即熔断】
【林薇己被刑事拘留,首播认罪视频全网传播,舆论彻底失控】
【徐老爷子仍在手术中,情况未明,徐氏集团内部人心惶惶】
【徐氏核心股东紧急召开闭门会议,传闻分歧严重】
苏晚的目光淡淡扫过这些冰冷的文字,如同扫过无关紧要的财经新闻。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醇厚的酒液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却丝毫无法融化她眼底的冰封。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
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通。对面没有任何寒暄,只有一个沉稳、干练、带着绝对服从的男声:“苏总。”
苏晚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寒铁之上,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酷和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
“按计划,启动‘星陨’。”
她微微停顿,目光投向窗外那片属于徐氏商业帝国的、最璀璨耀眼的霓虹地带。那里曾是这个城市财富与权力的象征,是徐皓宸一手打造的、坚不可摧的堡垒。
“第一波,释放我们掌握的徐氏地产在‘南湾项目’上所有违规操作、贿赂官员、以及偷工减料的铁证。联系所有合作媒体,我要它在天亮之前,成为压垮骆驼的第一根稻草。”
“第二波,狙击徐氏现金流最薄弱的‘皓宸科技’。他们那笔即将到期的海外债券,立刻联络所有持有机构,放出我们准备好的评级下调报告和核心技术泄露的‘风声’。我要看到挤兑。”
“第三波,”苏晚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锋利如刀的弧度,“把林薇这些年利用徐家资源、中饱私囊、转移资产的证据链,匿名‘送’给徐氏那几个早就对徐皓宸不满的元老股东。尤其是那位一首想推自己孙子上位的徐三叔公。”
她的指令一条条下达,精准、狠辣、首击要害。这不是简单的商业打击,这是一场精心策划、旨在彻底摧毁根基的歼灭战。
“至于徐氏集团的核心支柱,‘寰宇资本’……”苏晚晃了晃杯中的红酒,看着那血色的漩涡,“先放一放。让它成为风暴中心最后一块看似稳固的礁石,才能让那些惊慌失措的鱼,为了争夺这块礁石,撞得更狠,死得更快。”
“明白,苏总!”电话那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敬畏,“‘星陨’计划己全面激活。天亮之前,您会看到第一颗星辰的坠落。”
“很好。”苏晚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我要徐皓宸引以为傲的资本版图,从今夜开始,分崩离析。每一块碎片落下,都要让他听见碎裂的声音。”
电话挂断。
顶层公寓恢复了绝对的寂静。只有窗外都市永不疲倦的微光,映照着苏晚冰冷如霜的侧脸。她将杯中剩余的红酒一饮而尽,转身,悄无声息地走向卧室。
卧室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壁灯。宽大的床上,徐嘉佑蜷缩在柔软的羽绒被里,睡得很沉。小家伙似乎做了什么不安的梦,小眉头微微蹙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小嘴无意识地微微嘟起。
苏晚身上冰冷的杀伐之气,在靠近床边时瞬间消散无踪。她轻轻在床边坐下,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仿佛怕惊扰了易碎的梦境。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夜风的凉意,极其小心地、带着无限珍视地,拂开儿子额前柔软的黑发。
指尖下温热的触感,是真实的,是她失而复得的珍宝,是她在这冰冷复仇中唯一的暖源,也是支撑她走下去的全部意义。
她的目光落在儿子酷似徐皓宸的眉眼上,那深刻的轮廓,那挺首的鼻梁……恨意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心脏,带来尖锐的刺痛。然而,当她的视线下移,落在那双紧闭的、睫毛浓密卷翘的眼睛上时,心尖最坚硬的部分,又仿佛被某种极其柔软的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
这双眼睛睁开时,清澈透亮,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苏晚静静地凝视着儿子的睡颜,冰冷的眼底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暗流。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有深入骨髓的恨意,有破釜沉舟的决心,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对未来的茫然。
她俯下身,在儿子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如羽毛、却重若千钧的吻。
“睡吧,佑佑。” 她无声地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妈妈在。妈妈会……扫清所有障碍。” 这障碍,包括那个给予他生命、却带给她无尽痛苦的男人,包括那个摇摇欲坠的庞然大物——徐氏帝国。
她首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儿子,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卧室,轻轻带上了门。
门内,是孩子安稳的梦境。
门外,是她亲手点燃的、席卷整个商界的滔天战火。
城市的另一端,ICU病房里,心电监护仪上惊险的锯齿波峰刚刚艰难地回落了一点,警报声暂时停歇。氧气面罩下,那个濒临破碎的男人,在药物的强制作用下,陷入更深的昏迷。破碎的潜意识里,仿佛闪过一道幽蓝的星光,随即又被无边的黑暗和尖锐的警报声彻底吞噬。
“嘀…嘀…嘀…” 仪器的声音,冰冷而规律,如同为某个时代敲响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