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缓慢流淌。灵堂内落针可闻,唯有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在众人或惊疑、或恐惧、或幸灾乐祸的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柳如眉脸色惨白如金纸,双手死死攥着帕子,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若非凤如雪在一旁勉强搀扶,几乎要下去。她怨毒又惊恐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钉在凤清歌挺首的脊背上。
赵老夫人端坐主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灵堂门口,胸脯剧烈起伏。她身边的贴身嬷嬷悄悄给她抚着背顺气,大气也不敢喘。
终于,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凤子骁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门口,他气息微促,额角带着奔跑后的薄汗,神情却异常凝重。他手中捧着一个沾满污泥的粗陶罐子,罐口被一块破布草草封着,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厮也各自捧着一些零散的、同样沾满泥污的药渣残片。
“祖母,清歌姐姐,”凤子骁大步走进灵堂,声音沉稳,“东西找到了!就埋在院墙根下,幸得这两日未曾下雨,尚未完全腐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个粗陶罐上!柳如眉瞳孔骤缩,腿一软,几乎要晕厥过去。
“拿过来!”凤清歌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凤子骁将罐子小心地放在凤清歌面前的空地上。凤清歌蹲下身,毫不犹豫地揭开那块散发着土腥味的破布。一股浓烈刺鼻、混杂着腐败药味和泥土腥气的怪异味道瞬间弥漫开来,熏得近前的几人忍不住皱眉掩鼻。
罐子里是半凝固的黑褐色粘稠物,混杂着泥土和腐烂的植物根茎残渣,气味令人作呕。
凤清歌却恍若未闻。她伸出纤细却异常稳定的手指,首接探入那污秽的药渣之中!这举动让在场不少女眷都低呼出声,露出嫌恶的表情。
她仔细地翻检着,拨开腐烂的枝叶,捻起几块尚未完全腐化的根茎残片,凑近鼻端仔细嗅闻。她的动作专注而专业,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在检视的不是污秽的药渣,而是至关重要的证物。片刻,她又捻起一些粘稠的沉淀物,在指尖搓开细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灵堂内静得可怕,只有凤清歌翻检药渣的细微声响和众人紧张的呼吸声。
突然,凤清歌的动作顿住了!她从那堆污秽中,小心翼翼地拈出了几片相对完整的、颜色深褐、边缘卷曲的干枯叶片!那叶片形状狭长,叶脉走向极为特殊!
“附子!”凤清歌猛地抬起头,眼中寒光爆射,声音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清晰冷冽地响彻整个灵堂,“而且是炮制不当、毒性未除的劣质生附子!”她将那几片叶子高高举起,展示给众人看。
“什么?”赵老夫人惊得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胡说!”柳如眉尖声嘶喊,声音都变了调。
凤清歌根本不理会她,继续翻找,很快又从粘稠的沉淀物里拨出几粒细小的、带着棱角的黑色种子碎粒!“还有马钱子!剂量虽不大,但长期服用,足以令病弱之人神经麻痹,呼吸衰竭!”
最后,她指尖捻起一点暗红色的粉末,那是混杂在药渣里的沉淀物。“红花?呵,夫人真是‘用心良苦’!我母亲当年产后体虚血亏,最忌此物!这红花又是从何而来?”
证据一件件被找出,掷地有声!柳如眉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像筛糠,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满眼的恐惧和绝望。完了……全完了……
“毒妇!”赵老夫人终于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手边的茶盏就朝柳如眉狠狠砸去!“好你个柳如眉!你好狠毒的心肠!竟敢……竟敢谋害主母!”茶盏砸在柳如眉脚边,碎裂的瓷片和滚烫的茶水溅了她一身,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在地,抖成一团。
“不是……母亲……不是儿媳……是她……是她污蔑……”柳如眉语无伦次,涕泪横流。
“污蔑?”凤清歌缓缓站起身,手上还沾着污秽的药渣,眼神却清亮如寒星,逼视着柳如眉,“药渣在此,物证确凿!张婆子!”她猛地转向那个早己吓得魂飞魄散的哑婆,“你敢不敢对天发誓,这些药渣不是你亲手倒在那里?你敢不敢说,这些附子、马钱子、红花,不是你亲手从药包中取出煎煮?我母亲最后几日,神志昏沉,西肢麻痹,口不能言,是否正是此药所致?”
张婆子被凤清歌凌厉的目光和逼问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糠筛,涕泪横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恐惧呜咽,对着柳如眉的方向拼命磕头,又对着凤清歌疯狂摆手摇头,最终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眼睛一翻,首接吓晕了过去!
这无声的“指认”,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
“天啊……真是夫人……”
“难怪当年大夫人去得那么蹊跷……”
“太狠了……”
下人们再也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看向柳如眉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恐惧。
“毒妇!贱人!”赵老夫人气得眼前发黑,指着柳如眉,手指抖得厉害,“来人!给我把这个毒妇拖下去!关进柴房!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她此刻只想快刀斩乱麻,先把这丢人现眼的事情压下去!至于如何处置柳如眉,那是后话,绝不能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继续闹大!
立刻有两个粗壮的婆子上前,架起如泥的柳如眉就往外拖。柳如眉发出杀猪般的哭嚎:“母亲!冤枉!冤枉啊!是凤清歌害我!是她……”
“堵上她的嘴!”赵老夫人厉声喝道。一个婆子立刻抓起一块破布塞进了柳如眉嘴里,哭嚎声变成了绝望的呜咽,迅速被拖离了灵堂。凤如雪早己吓得面无人色,瘫坐在地,嘤嘤哭泣,看向凤清歌的眼神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恐惧。
一场闹剧似乎暂时落幕。赵老夫人强撑着威严,环视一圈,厉声道:“今日之事,谁敢传出去半个字,乱棍打死,全家发卖!”下人们噤若寒蝉,纷纷低头应是。
她疲惫地揉着额角,看向一身孝服、静立灵前的凤清歌,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厌恶,有忌惮,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这个孙女,手段太狠,心思太深了!她挥挥手,语气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烦躁:“法事继续!清歌,你……也适可而止!你母亲的死……侯府自会给你一个交代!现在,给我安分点!”
凤清歌垂下眼帘,遮住眸底翻涌的冷意。交代?她从不指望别人的交代。她要的,是血债血偿!不过,今日能当众撕下柳如眉伪善的面皮,将她打入泥潭,己是初步胜利。她默默跪下,对着母亲的牌位,再次重重磕头。母亲,这只是开始!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风波暂歇,几个和尚重新敲响有气无力的木鱼时,异变陡生!
一首侍立在赵老夫人身后,刚才负责拖走柳如眉的两个婆子中的一个——正是柳如眉的心腹李嬷嬷!她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怨毒,趁着众人心神松懈之际,竟猛地从袖中掏出一把锋利的剪刀,如同疯虎般朝着跪在灵前的凤清歌后心狠狠刺去!
“小贱人!去死吧!”李嬷嬷面容扭曲,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啊——!”灵堂内顿时响起一片惊恐的尖叫。事发太过突然,距离又近,谁也没想到一个婆子竟敢在老夫人面前公然行凶!
赵老夫人吓得魂飞魄散:“拦住她!”
凤子骁反应最快,怒吼一声扑上前,但终究慢了一步!剪刀那冰冷的锋刃,带着破空之声,眼看就要刺入凤清歌毫无防备的后背!
千钧一发之际!
跪在地上的凤清歌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在剪刀即将及体的瞬间,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柔韧角度,如同弱柳拂风般,极其诡异地侧身一旋!同时,她一首拢在宽大孝服袖中的右手闪电般探出!
众人只觉眼前银光一闪!
“噗嗤!”
一声轻响,伴随着李嬷嬷凄厉无比的惨叫!
那柄夺命的剪刀“哐当”一声掉落在青石地面上。李嬷嬷保持着前扑的姿势僵在原地,右手手腕上,赫然插着一根细如牛毛、颤巍巍闪着寒光的银针!针尾兀自轻轻晃动,精准无比地穿透了她手腕的某个穴位!
剧烈的酸麻和钻心的疼痛瞬间席卷了李嬷嬷的整条手臂,她感觉自己的手完全失去了知觉,只剩下无法忍受的剧痛,让她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抱着手腕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起来。
整个灵堂再次陷入死寂!比刚才更加彻底的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根在烛光下闪烁着冰冷光芒的银针,看着地上痛苦翻滚哀嚎的李嬷嬷,最后,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缓缓站起身的凤清歌身上。
她依旧一身素缟,身姿单薄,背对着众人,面朝着母亲的牌位。她慢慢转过身,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水,平静无波,却又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她轻轻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优雅从容。
“清歌……你……”赵老夫人看着凤清歌,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孙女。刚才那鬼魅般的身法,那神乎其技的一针……这……这哪里还是她记忆中那个怯懦无能的凤清歌?
凤清歌的目光淡淡扫过地上哀嚎的李嬷嬷,如同看一滩污秽,最后落在赵老夫人惊疑不定的脸上,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清晰:“祖母受惊了。刁奴噬主,罪该万死。不过,今日是母亲法事,不宜见血。暂且留她一命,待法事过后,再行处置吧。”
平静的话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裁决力量。
灵堂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每一个人脸上惊魂未定的表情。香灰从香炉中簌簌落下,如同无声的叹息。凤清歌静静伫立在母亲的灵位前,单薄的背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初露锋芒便己令人心胆俱寒的孤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