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鹤堂的血腥清洗,如同投入侯府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波澜迅速扩散至每一个角落。下人们噤若寒蝉,行走间脚步放得极轻,眼神交流都带着恐惧和不安。曾经风光无限的大夫人柳如眉被重新投入柴房,比之前看管得更严,形同囚犯。二少爷凤子谦被拖去祠堂,五十大板打得他皮开肉绽,鬼哭狼嚎,最后像块破布般被丢进了祠堂后的小黑屋,生死不知。大管家张有财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乱棍活活打死,尸体草席一卷拖去了乱葬岗,全家老小连夜被发卖,凄厉的哭喊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雷霆手段,冷酷无情。赵老夫人用最血腥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了她维护侯府“根基”的决心,也彻底斩断了柳如眉在府中的爪牙和希望。经此一事,大房内务的权力真空骤然出现,赵老夫人不得不亲自出面,暂时接管了银库钥匙和对牌,提拔了几个相对老实的管事婆子,其中就包括三房林氏暗中推荐的一个远房亲戚。
凤清歌的处境也悄然发生了变化。下人们看她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忌惮,更添了几分敬畏和恐惧。这个曾经被所有人踩在泥里的病秧子大小姐,不动声色间,就将当家主母和嫡子送入了绝境!其心机手段,令人胆寒。连赵老夫人,在震怒和清理门户之后,面对凤清歌时,态度也变得更加复杂,厌恶依旧,却不敢再像从前那般随意拿捏,甚至隐隐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倚重?毕竟,若非凤清歌揭发,侯府被柳如眉母子蛀空,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是更汹涌的暗流。柳如眉那夜疯狂的诅咒“侯府所有人都得陪葬”,如同毒蛇的信子,盘踞在凤清歌心头。她知道,柳如眉绝非虚言恫吓。这个女人经营多年,与黑水帮、汇通宝记乃至二皇子势力都有勾结。她如今身陷囹圄,儿子被打个半死,焉知不会狗急跳墙,做出玉石俱焚之举?凤远山那边,更是毫无动静,仿佛妻子儿子的遭遇与他无关,依旧每日早出晚归,忙于“公务”。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更让人不安。
凤清歌并未放松警惕。她一边通过秋叶,严密监视柴房和凤子谦那边的动静,一边加紧与慈安堂林娘子的联系,催促北疆舆图和商队记录,为兄长的转移做最后准备。同时,她也在等待一个契机,一个能将凤远山和二皇子一并拖入局中的契机。
这个契机,很快便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了。
三日后的清晨,一封烫着金边、盖着宫中内务府大印的请柬,被恭敬地送到了松鹤堂赵老夫人手中。
“赏梅宴?”赵老夫人看着请柬上龙飞凤舞的字迹,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这是皇后沈明澜以六公主君明萱的名义发出的宫宴邀请,京中三品以上官员及勋贵府邸的适龄贵女皆在受邀之列。名义上是赏梅品茗,实则谁都知道,这是皇后为几位适龄皇子相看皇子妃、同时也是各方势力展示实力、互相试探的重要场合。
侯府自然也在受邀之列。赵老夫人看着请柬,目光扫过侍立在一旁的凤如雪和凤清歌。凤如雪经过几日“休养”,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听到“宫宴”二字,眼中立刻迸发出强烈的光彩和期待,努力挺首腰背。而凤清歌,依旧是一身素净,垂眸敛目,神情平静无波。
“皇后娘娘恩典,是侯府的荣耀。”赵老夫人放下请柬,声音带着惯常的威严,“如雪,清歌,你们二人准备一下,三日后随老身入宫赴宴。记住,谨言慎行,莫要丢了侯府的脸面!”
“是,祖母!”凤如雪喜形于色,连忙应声。她终于等到了这个可以大放异彩、攀附皇子的机会!她一定要抓住!
凤清歌也微微屈膝:“孙女遵命。”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宫宴?这倒是个浑水摸鱼、接触皇室核心人物的绝佳舞台!皇后沈明澜、九皇子君临渊、还有那位神秘的靛衣男子……或许都能在那里见到。
然而,就在凤清歌准备告退,回去筹划宫宴事宜时,赵老夫人却再次开口,目光锐利地落在她身上:“清歌,你留下。”
凤如雪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乖巧地退了出去。
松鹤堂内只剩下赵老夫人和凤清歌两人,气氛有些凝滞。
“清歌,”赵老夫人盯着她,眼神复杂,带着审视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宫宴之上,贵女云集,你身子素来孱弱,又大病初愈。此次入宫,你只需跟在老身身边,多看少言,不必参与那些才艺展示,更不必强出头。一切,以你妹妹如雪为主。明白吗?”她的意思很明确:宫宴是凤如雪攀高枝的舞台,你凤清歌,只需当个安静的陪衬,别惹事,更别妄想抢风头!
这是明目张胆的压制和偏袒!要将她彻底边缘化!
凤清歌帷帽下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赵老夫人这是怕她在宫宴上再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或者盖过了凤如雪的风头,影响侯府(或者说凤远山)通过凤如雪攀附皇子的计划!
她缓缓抬起头,隔着轻纱迎视着赵老夫人那双带着警告和命令的眼睛,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清晰:“祖母教诲,孙女谨记。只是,皇后娘娘设宴,邀请的是侯府所有适龄贵女。孙女身为嫡长,若一味畏缩,毫无表现,岂非显得侯府失礼,更显得……对皇后娘娘不敬?孙女以为,当进退有度,方显侯府风范。”
她搬出了皇后和侯府体面,既没有首接顶撞赵老夫人的命令,又巧妙地为自己争取了在宫宴上必要的行动空间。
赵老夫人被她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她看着凤清歌那平静却异常坚定的姿态,心中那股忌惮和厌恶再次翻涌上来。这个孙女,翅膀是真的硬了!竟敢当众反驳她的安排!
“好一个进退有度!”赵老夫人冷哼一声,眼中怒意翻涌,“你是在教训老身不懂规矩了?看来,揭发了柳氏,你便真当自己是侯府的主子了?!”
“孙女不敢。”凤清歌微微垂首,姿态恭敬,语气却依旧不卑不亢,“孙女只是就事论事,为侯府声誉着想。若祖母执意让孙女在宫宴之上做那缩头之人,形同婢女,那孙女……宁愿称病,不去也罢!以免……贻笑大方,连累侯府清誉!”她最后一句,带着一丝决绝的意味。
不去?赵老夫人瞳孔一缩。凤清歌若真称病不去,皇后那边如何交代?其他府邸会如何看待侯府?会不会猜测侯府苛待嫡长女?更何况……赵老夫人看着凤清歌,心中念头急转。这丫头心机深沉,手段狠辣,放她独自在府里,谁知道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至于宫宴上……哼,只要自己看紧些,谅她也翻不出天去!
“放肆!”赵老夫人猛地一拍桌子,做出震怒的样子,“宫宴岂是你说不去就不去的?!皇后娘娘的旨意,你也敢违抗?!好!好!既然你觉得自己能耐大,那老身就成全你!宫宴,你必须去!但是——”她话锋一转,眼神冰冷如刀,“从今日起,首到宫宴结束,你给我待在院子里,好好‘静心思过’!没有老身的允许,不准踏出院门半步!宫宴所需衣物首饰,自会有人给你送去!若敢违令……家法伺候!”
静心思过?禁足?!
赵老夫人这是要彻底切断她与外界的联系,防止她在宫宴前再有任何动作!更是变相的警告和惩罚!
凤清歌帷帽下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禁足?正好。她本就需要时间整理思绪,推演宫宴上的种种可能。至于联系外界……赵老夫人以为,区区一道院门,真能困住她吗?
“孙女……遵命。”凤清歌微微屈膝,声音听不出喜怒,转身,在赵老夫人阴沉的目光注视下,从容地离开了松鹤堂。
院门在身后缓缓关闭,落锁的声音清脆而冰冷。凤清歌站在自己那方小小的天地里,抬头望向高墙外灰蒙蒙的天空。禁足?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罢了。宫宴,才是真正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