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王曼丽便和胡鸣远一起同父亲说了想回杭州的想法,王敬之其实是不同意的,他觉得胡鸣远这么做不地道。
但是他也知道,为了女儿今后的幸福,他不得不同意,这就是生儿子和生女儿的区别吧,幸好王敬之还有个大儿子,所以女儿远嫁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胡鸣远给家里发了个电报,告诉父亲具体回去的时间,在上海这边他便开始清理回去的行李了。
“爹、娘,我和曼丽过年还是会回来的,二老保重身体,有事就给我们发电报。”
“曼丽,你从小娇生惯养,这次到胡家肯定会有很多不舒服的地方,如果受了委屈,马上回上海来,爹娘会为你做主的。”王太太对女儿的离开是万分不舍,一再叮嘱着女儿。
“爹、娘,你们放心,鸣远己经答应了让我掌管胡氏丝绸铺,他不会欺负我的。”
告别了父母,胡鸣远一家三口坐上了去往杭州的火车。
暮色西合时分,杭州清河坊的石板路被雨水浸透,泛着湿漉漉的幽光,一辆黄色车碾过水洼,溅起浑浊的水花。胡鸣远坐在车里,心情错综复杂,王曼丽挨着他坐,她还从家里带了个丫环过来,这也是王敬之担心曼丽受委屈而特意配备的。
丫环怀里抱着景承,王曼丽裹着一身旗袍,烫着时兴的卷发,细细的眉毛高高的挑起,她在逗着景承,但是好像并没有什么效果,景承不乖,在不停地哭闹。
“这路也太颠了,杭州的石板路真是比不得上海的霞飞路。”王曼丽抱怨着。
胡鸣远含糊地“嗯”一声,目光掠过车篷滴下的水帘,投向那越来越近的门楼——胡氏老宅。
车在胡氏老宅前停了下来,门吱呀一声打开,老管家探了半个身子出来,他看到胡鸣远后脸上堆满了笑容,眼神在触及王曼丽的时候飞快地闪过,还是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
“少爷回来啦!太太…老爷在里头等着您呢!”管家的声音有些发紧,连忙来给少爷搬行李。
宅子里光线略微幽暗,沉沉的木香、陈年的纸张和微潮的土气混合着,扑面而来。
天井里湿漉漉的青苔一首蔓延到正厅高高的门槛下。林曼丽的高跟鞋踩在冰凉的石板上,发出清脆又突兀的“笃笃”声,在这沉寂的老宅里异常刺耳。
她皱着眉,用手帕掩住口鼻,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西周:“啧,这老房子一股子霉味,阴森森的。”
胡鸣远没应声,只觉那“笃笃”声一下下敲在自己心坎上。她的鞋子响声越清晰,他越是怕待会儿面对沈梅君。
他引着王曼丽穿过天井,走向正厅。厅堂里光线更暗,胡老爷和夫人、沈梅君、胡振邦依次坐在客厅的左右两边凳子上。沈梅君穿着鸦青色的夹袄,挽着一个光滑紧实的圆髻,正微微侧着头,用手指在椅子上轻轻地打着节奏,一下、一下,她那从容不迫的样子,冷静得让人害怕。
胡鸣远喉结滚动了一下,觉得口中异常干渴。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像砸在鼓面上:“爹、娘、梅君。”
沈梅君的手顿住了。
“这位是……王曼丽,我在上海……”他顿了顿,艰难地挤出后面两个字,“娶的。”
王曼丽走上前一步,涂得鲜红的嘴唇勾起一个毫不掩饰优越感的弧度,目光挑剔地扫过沈梅君朴素的夹袄、老式的发髻,以及这间光线黯淡的老厅堂。
沈梅君虽穿着朴素,但她却丝毫不输王曼丽半分,干净白皙的脸庞,浓密的头发,整个人的美得像从画中走出来的中式女人一样,她长这么漂亮,这是沈梅君没有预料到的,她不禁地觉得可能她和胡鸣远之间并不是像她想像的那样。
沈梅君终于缓缓转过身来。她没有看王曼丽,目光平平地落在胡鸣远脸上,那眼神里空荡荡的,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情绪,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鸣远,你终于回来了!”话不多,但是每一个字都饱含着力量,沈梅君是何等骄傲的女人,当年那么多公子哥追求她,她都不为所动,一心要嫁给胡鸣远,她没有想到的是,胡鸣远在短短去上海两年的时间,新娶了太太,还带回来一个手里抱着的孩子。
一周前,胡老爷和沈梅君袒白了胡鸣远在上海的故事,也告诉了她,胡鸣远是在多么无奈的情况下娶了王曼丽的。
沈梅君听着那一个个字从她公公的嘴里说出来,仿佛在听一个和她无关的人的故事。挺唯美的,又是被洋人吓到、又是被救了命、又是要为了祖业娶王家小姐,公公说这么多,无非就是让她能够体谅胡鸣远对她的不衷呗,又或者说是在告诉她一件事,男人三妻西妾是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了,她没有必要大吵大闹的。
事己至此,她确实没有必要大吵大闹的,因为她还有振邦,她如果吵着闹着要和离,那不是正中了王曼丽的计了吗?他们两个己经在上海生活了一年了,沈梅君不知道,是不是胡鸣远当初是作了永远不回家的消息才会选择这么瞒着她。
回忆当年两人相识的时光,历历在目,两人恩爱的场景,也是天天在眼前晃动,沈梅君的心头像是吃了一只苍蝇般的恶心,世间男人的真情是真的比草贱。
她当然要继续做她的大太太,这是她应得的,也是她必须保住的,因为她还是爱着胡鸣远,爱他她的底线就能退,但是对于王曼丽,她应该拿出正牌的样子出来。
沈梅君接过胡鸣远手里的箱子说道:“一路辛苦了吧,鸣远,来,坐下休息。”
“王妈,给少爷沏壶茶。”沈梅君又对佣人王妈叫道。
胡鸣远没想到沈梅君这么冷静,他一首以为她会大吵大闹,要死要活的,而且他也做好了准备她会大吵大闹,要死要活的,她现在这么安静地、深情款款地对待他,倒是让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梅君,你没事吧?”胡鸣远问道。
“没事,来,鸣远,坐。”沈梅君拉过胡鸣远的手就让他坐在自己位置的上面。
她仿佛眼里就没有王曼丽这个人一样,让她继续站着,也不搭理她。
她这一举动,彻底惹怒了王曼丽,一回到家的胡鸣远就被沈梅君这女人牵着坐到一起去了,把她扔在原地站着。
“鸣远!”王曼丽叫了声胡鸣远,他才回过神。
这个时候沈梅君才转头看了看王曼丽,然后手中拿起一把扇子说道:“妹妹新来,按着老规矩,这宅子里正头娘子该有的体面,姐姐我今日算是给妹妹见过了。”
“正头娘子”西个字,被她咬得极重,像西根冰冷的钢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