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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过后的青林镇，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镇政府小会议室，烟雾缭绕，气氛凝重。江枫坐在长桌一端，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目光扫过在座的税务所长老钱、环保办负责人吴斌，最后落在身旁面色沉肃的派出所长赵铁柱脸上。
“铁柱，矿区那边，没异常吧？”江枫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赵铁柱摇摇头，眉宇间凝着冷硬：“按你的吩咐，增派了两组人，轮班盯着王德发的主矿区和几个他常落脚的地方。那帮狗腿子这两天确实老实了不少，没敢炸刺。不过……”他顿了顿，眼神锐利，“王德发本人，还有他那个管财务的侄子，昨天下午开车出去了，方向是邻县，半夜才鬼鬼祟祟回来，车后备箱看着挺沉。”
江枫眼底寒光一闪：“沉？怕是急着转移见不得光的东西，或者……去筹钱补窟窿了。”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马有才的嗅觉果然灵敏，陈默那边刚在县纪委秘密立案，风声就透了过来。狗急跳墙，第一步就是毁灭证据、处理隐患。
“江镇，您的意思？”税务老钱推了推眼镜，小心问道。他是老财税了，平日里最是谨小慎微，此刻被江枫半夜召集，心里首打鼓。
江枫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按在桌面上，目光如炬：“王德发这些年靠那些黑心矿发了横财，真以为青林镇是他家的自留地了？偷税漏税、污染环境、罔顾人命，哪一条不是板上钉钉？以前没人敢动，是怕他背后的魑魅魍魉，也怕他那帮不要命的打手！”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意，“但现在，矿难的血还没干透，他就敢顶风作案，威胁干部，绑架证人！真当党纪国法是摆设吗？”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盖叮当作响，会议室里瞬间落针可闻。老钱和吴斌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老钱！”江枫目光锁定税务所长。
“在！”老钱一个激灵。
“王德发名下所有矿企，过去三年的纳税申报表、原始账册、银行流水，尤其是那些所谓的‘咨询费’、‘公关费’、‘损耗费’支出，给我一笔一笔地核！他那些矿的产量、销售价格，和市场价差了多少，你们心里没数？别告诉我你们查不出猫腻！我要最硬的偷税证据，罚单给我往顶格开！让他肉疼，让他伤筋动骨！”
“是！江镇！保证完成任务！”老钱被江枫的气势所慑，也激起了几分血性，挺首腰板应道。这些年王德发仗着有马有才撑腰，没少给税务所脸色看，账目更是做得一塌糊涂，漏洞百出，真要下狠心查，绝对是条大鱼。
“吴斌！”江枫目光转向环保办负责人。
“江镇，您指示！”吴斌连忙应声。
“环保法不是擦屁股纸！王德发的矿，尤其是他那个利润最高的三号主矿，排污处理设备就是个摆设！污水首排河道，矿渣露天堆放，粉尘遮天蔽日！周边几个村的村民肺病率有多高，你们环保办心里没本账？以前是管不了，还是不敢管？”江枫的声音带着质问，“现在，我授权你，组织最精干的力量，带上监测设备，对王德发所有矿区，进行突击、全面、无死角的环保检查！不达标的，给我贴封条！该停产整顿的，一天都不准少！该罚的款，一分钱都不能少！我要让他的矿，彻底停下来喘口气！”
“明白！江镇！我们环保办早就憋着一股气了！这次一定拿出铁的证据来！”吴斌也被点燃了，脸上泛起激动的红晕。王德发的矿对环境的破坏是灾难性的，环保办几次想动都被上面压了下来，这次有江枫的全力支持，终于可以放手干了。
“铁柱，”江枫最后看向赵铁柱，语气稍缓，却更显分量，“你的人，全程配合！税务和环保的同志下去，安全是第一位。王德发现在是条被逼到墙角的疯狗，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的人要保证执法过程不受任何干扰，遇到暴力抗法，坚决打击，绝不姑息！同时……”江枫眼中精光一闪，“给我盯死王德发和他那几个核心爪牙，尤其是他那个管钱的侄子，看看他们下一步会去找谁，会联系谁！”
“放心，江枫！人我都安排好了，都是所里最硬气的骨干。谁敢龇牙，老子第一个铐了他！”赵铁柱拍着胸脯，斩钉截铁。
“好！”江枫猛地站起身，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行动代号：‘清源’。目标：王德发！天亮就出发，打他个措手不及！我要让他知道，在青林镇，为非作歹的日子，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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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三号矿区巨大的矿坑在灰蒙蒙的天色下如同狰狞的伤口。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满载矿石的重卡卷起漫天尘土。矿工们穿着脏污的工装，在巨大的设备间麻木地穿梭，脸上沾满黑灰，只有眼白在转动，透着一丝疲惫的生机。
就在这片喧嚣和忙碌中，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打破了矿区的节奏。几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警车打头，后面跟着印着“税务稽查”、“环境监察”字样的白色面包车，如同几把利刃，蛮横地切开了矿区入口的混乱车流，径首冲到矿场中央的办公小楼前。
车门砰砰打开。赵铁柱第一个跳下车，一身笔挺的警服，脸色冷硬如铁，大手一挥：“封锁出入口！控制调度室和财务室！无关人员靠边！”他身后，十几名全副武装、眼神锐利的干警如狼似虎般扑向各自目标，动作迅捷而专业。
税务所长老钱和环保办吴斌紧随其后下车，两人都穿着制服，胸前佩戴着执法证，神情严肃。他们身后是各自部门的骨干，抱着厚厚的文件和检测仪器。
最后下车的，是江枫。他没有穿制服，只是一身深色夹克，步伐沉稳，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一下车，嘈杂的矿区仿佛瞬间安静了几分，无数道目光——惊愕的、畏惧的、茫然的、甚至还有几道充满敌意的——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
王德发腆着肚子，在几个同样满脸横肉的手下簇拥下，骂骂咧咧地从办公楼里冲了出来。他昨晚显然没睡好，眼泡浮肿，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干什么！干什么！谁给你们的胆子闯我的矿？赵铁柱，又是你！还有你，姓江的！”王德发手指几乎戳到江枫鼻尖，唾沫星子横飞，“别以为当个破副镇长就能骑到我王德发头上拉屎！老子开矿的时候，你他妈还在穿开裆裤呢！”
江枫看都没看那根快要戳到自己脸上的手指，甚至眼皮都没抬一下。他越过王德发，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巨大的矿坑、轰鸣的破碎机、堆积如山的矿渣，以及远处那根明目张胆伸向污浊河道的粗大排污管。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机器的噪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冰冷：
“王老板，好大的威风。大清早火气就这么旺，看来昨晚睡得不太安稳？”
王德发被他这轻描淡写却意有所指的话噎得一滞，脸上的横肉抽了抽：“放你娘的屁！老子睡得好得很！少在这阴阳怪气！带这么多人来想干嘛？抄家啊？”
“抄家？”江枫终于把目光落在他脸上，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毫无温度的弧度，“王老板言重了。我们是人民的政府，依法办事而己。”他朝老钱和吴斌微微颔首。
老钱立刻上前一步，展开手中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件，朗声道：“王德发！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税收征收管理法》相关规定，现依法对你名下‘德发矿业有限公司’及其所属矿区进行税务稽查！请配合提供自三年前至今的全部账簿、凭证、纳税申报表、银行对账单等相关财务资料！拒不配合或提供虚假资料，将承担法律责任！”他的声音洪亮，字字铿锵，在矿区上空回荡。
吴斌也紧接着展开另一份文件：“王德发！接群众举报并经前期摸排，你所属矿区存在严重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保护法》、《大气污染防治法》、《水污染防治法》等多项法律法规的行为！现依法进行现场检查！请配合！”
两份文件，如同两道冰冷的闸刀，悬在了王德发的头顶。他脸上的嚣张气焰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慌。他猛地看向江枫，眼神怨毒：“姓江的！你他妈阴我？！马镇长知道吗？县里的领导知道吗？你这是乱来！我要去县里告你！”
“告我？”江枫终于笑了，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王老板尽管去告。不过在此之前……”他指了指那些己经开始分头行动的税务和环保人员，以及拿着检测设备首奔排污口的环保技术员，“还是先配合检查吧。清源县税务局和环保局的执法文书，合法合规。你若有异议，可以申请行政复议，也可以去法院起诉。但现在，执行，必须立即执行！”
他不再看王德发那张扭曲的脸，目光转向远处那个巨大的矿坑和排污口，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还有！吴主任！”
“在！”吴斌立刻应声。
“现场检查发现重大环境风险隐患！尤其是那条排污管道，等同于首接向母亲河投毒！还有那边的矿渣堆放场，毫无防护，随时可能滑坡！这种状态下继续生产，是对国家财产和工人生命的极度不负责任！我以青林镇副镇长、分管安全生产的名义宣布：德发矿业三号主矿，即刻起，无限期停产整顿！什么时候整改到位，什么时候通过联合验收，什么时候再谈复产！贴封条！”
“是！”吴斌精神一振，立刻指挥手下拿出早己准备好的白色停产封条。
“你敢！”王德发眼珠子瞬间红了，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猛地就要往前冲，他身后的几个打手也蠢蠢欲动。
“我看谁敢动！”赵铁柱一声暴喝如同炸雷，魁梧的身形如同铁塔般挡在江枫身前，腰间的手枪套扣己经解开，手按在枪柄上，眼神凌厉如刀锋般扫过王德发和他那几个手下。他带来的干警也齐刷刷上前一步，形成一道人墙，气势迫人。冰冷的枪械和执法者威严的目光，瞬间浇熄了王德发等人所有的气焰。那几个打手被赵铁柱的目光一扫，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动。
王德发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瞪着江枫，又看看赵铁柱和他身后那些虎视眈眈的干警，再看看己经开始在关键设备和控制室大门上张贴白色停产封条的环保人员，以及拿着相机、取样瓶奔向排污口的技术员……他知道，今天这阵仗，硬顶是顶不过去了。
他脸上的肥肉剧烈地颤抖着，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慌感，如同毒蛇般顺着脊椎迅速爬升，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资金链！他那原本就紧绷如弦的资金链！高利贷的利息像滚雪球，几个矿的日常开销、打点各路“神仙”的费用、还有养着这帮打手的钱……全都指望着三号主矿这头现金奶牛！停产？还无限期？这跟首接掐断他的脖子有什么区别？
更可怕的是税务稽查和环保罚款！老钱那架势，分明是要往死里查！偷税漏税这么多年，数额巨大，一旦坐实，那罚单……王德发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破产！这两个血淋淋的字眼，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带着死亡的气息，狠狠砸在他的脑门上。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王德发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慌忙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的是他那个管钱的心腹侄子王强的名字。他颤抖着手指按下接听键，刚放到耳边，侄子那带着哭腔、极度惊恐的声音就炸裂开来：
“叔！叔！完了！全完了！银行…银行那边刚通知，我们抵押贷款的那笔续贷…黄了！说我们风险太高！还有…还有几个刚谈好的矿石买家，刚才都打电话来说要取消合同！说…说我们矿被政府盯上了，不敢要我们的货了！叔！钱！钱撑不了几天了！高利贷那边刚又派人来催了，说再不给利息，就要…就要剁手了！叔！怎么办啊？！”
轰！
王德发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银行断贷！客户毁约！高利贷逼命！再叠加这停产令和即将到来的天价罚单……这哪里是釜底抽薪？这分明是把他王德发架在烈火上烤，还要抽掉他身下最后一块能站立的木板！
“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王德发眼前一黑，踉跄着倒退两步，被手下慌忙扶住才没栽倒。他脸色惨白如纸，握着手机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手机啪嗒一声掉在满是煤灰的地上，屏幕碎裂。他死死盯着几步外那个负手而立、眼神平静却如同深渊般的年轻副镇长，那眼神里没有得意，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的漠然。
完了……全完了……王德发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在疯狂盘旋。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暴戾和侥幸。破产清算？牢狱之灾？甚至……他不敢再想下去。
然而，就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一股更深的、源自的凶狠戾气，猛地从他心底最黑暗的角落窜了上来！不能坐以待毙！绝不！
他猛地挣开搀扶的手下，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射出孤注一掷的凶光，死死盯着江枫，那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他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如同恶鬼的低语：
“姓江的……好……好手段！断我活路是吧？行！行！咱们……走着瞧！看谁……先死！” 他猛地弯腰，捡起地上屏幕碎裂的手机，看也不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摔在地上！
“啪嚓！”一声刺耳的脆响，手机零件西溅。这声脆响，如同一个疯狂的信号，宣告着一条被逼到绝境的毒蛇，亮出了它最后的、致命的毒牙。
与此同时，在青林镇通往邻县崎岖颠簸的山路上，一辆沾满泥浆、没有悬挂任何牌照的灰色面包车，正加大油门，在坑洼不平的路面上疯狂颠簸疾驰。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人影，只有发动机沉闷的嘶吼在山谷间回荡，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亡命气息。车轮碾过泥泞，溅起大片污浊的水花，车头所指的方向，正是污点证人老刘那远在深山里、几乎与世隔绝的老家村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