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镇党政办公楼三楼的副镇长办公室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窗外铅灰色的云层低垂,闷雷在远方滚动,一场酝酿己久的暴雨似乎随时会倾盆而下。江枫站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凉的玻璃,目光却穿透模糊的窗影,落在楼下那个匆匆穿过院子的身影上——党政办公室的科员,王强。
昨天那场自证清白的风波看似平息,但江枫清楚,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栽赃的现金虽然上交,模糊监控里那个撬窗的黑影也指向了外部侵入,但他心底的怀疑从未离开过内部。那个精准把握他外出时间、熟悉办公室布局、甚至可能知道他某些工作习惯的内鬼,就像一根扎在肉里的毒刺,不拔除,后患无穷。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进来。”江枫转过身,脸上己恢复一贯的沉稳。
镇党委书记李卫国推门而入,眉头紧锁,手里捏着一份文件。“江枫同志,县纪委陈默同志刚来电话,询问昨天那件事的后续细节,要求我们内部也要加强排查。”他压低声音,“那笔钱…太蹊跷了。就像有人算准了时间塞进去的。”
江枫点点头,走到办公桌后坐下,示意李卫国也坐。“李书记,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现金能放进来,无非两种可能:要么是外人趁我外出撬窗而入,要么…就是我们内部有人,利用工作便利,神不知鬼不觉地放了进去。”
李卫国脸色微变:“内部?你有怀疑对象了?”
“暂时只是推测。”江枫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动,“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对方的目标不仅仅是栽赃我,更是想拿到能真正威胁到他们的东西。”他抬眼,目光锐利如刀,“比如,某些‘账本’。”
李卫国心头一跳:“账本?你是说…马有才他们害怕的那个?”
“没错。”江枫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紧张感,“李书记,不瞒您说,我手里确实有一些…不太方便放在办公室的东西。上次矿难后,我私下做了一些调查,收集了些材料,还没来得及整理上报。其中有些东西,很敏感。”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紧闭的房门,“我暂时把它们藏在…我宿舍那个旧书箱的夹层里了,觉得那里还算隐蔽。”
“宿舍?”李卫国有些愕然,随即反应过来,表情严肃,“这太冒险了!万一…”
“暂时应该安全。”江枫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办公室这边,我总觉得不太踏实。等这两天整理好,我就立刻交给陈默同志。只是…”他叹了口气,“现在出了这档子事,我更担心宿舍那边也不保险了。李书记,您看是不是…”
就在这时,门外走廊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办公室门口,似乎犹豫了一下。紧接着,又是“笃笃”两声,节奏略显慌乱。
江枫和李卫国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请进。”李卫国提高音量。
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王强那张略显青涩、此刻却有些发白的脸探了进来。“李书记,江副镇长,这是下午会议的议程草稿,请您二位过目。”他低着头,双手捧着一份文件走进来,目光飞快地在江枫和李卫国脸上扫过,又迅速垂下,不敢首视。
“放这儿吧。”李卫国指了指桌面,语气平淡。
“好的,书记。”王强将文件轻轻放在李卫国面前的桌子上,动作显得有些僵硬。放下文件后,他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像是无意识地用眼角余光快速扫视着江枫的办公桌区域,尤其是桌下的抽屉和靠墙的文件柜。
江枫靠在椅背上,状似随意地开口:“小王,最近工作挺忙的吧?我看你跑上跑下的。”
王强身体微微一震,连忙摆手:“不忙不忙,都是分内事,应该的,江副镇长。”
“嗯,年轻人多锻炼是好事。”江枫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悠悠地吹着热气,目光却像无形的探针落在王强身上,“对了,小王,我记得你家好像是在镇上西头吧?离政府宿舍区可不近,中午来回跑挺辛苦的。”
“是…是的,江副镇长。”王强额角似乎渗出了一点细汗,“中午…中午我有时在食堂吃,有时…有时带饭,就在办公室凑合一下。”
“哦?在办公室休息?”江枫放下茶杯,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在这安静的氛围里显得格外清晰,“那昨天中午呢?我出去那会儿,你也在办公室?”
王强的呼吸明显一窒,眼神闪烁不定:“昨天…昨天中午?我…我有点记不清了,可能…可能在吧?好像出去了一小会儿…对,去食堂打饭了!”他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语速加快。
江枫“哦”了一声,不再追问,转而拿起桌上的文件翻看起来,仿佛刚才只是随口闲聊。李卫国也端起自己的茶杯,目光深沉。
办公室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窗外,雷声似乎更近了些,空气更加粘稠闷热。王强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额头的汗珠越发明显。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江枫和李卫国身上散发出的无形压力,以及那两道看似随意、实则洞若观火的目光。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格外难熬。
“没…没什么事的话,书记,江副镇长,我先…先出去了?”王强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去吧。”李卫国终于发话,语气听不出喜怒。
王强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地退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走廊里传来他略显急促远去的脚步声。
门关上的瞬间,江枫和李卫国脸上的“随意”立刻消失了。
“是他。”李卫国沉声道,语气笃定,“心神不宁,眼神躲闪,尤其是你问昨天中午的时候,他明显慌了。”
江枫走到窗边,目光向下望去。只见王强快步走出办公楼,并没有立刻回办公室或去食堂方向,反而脚步匆匆地穿过院子,径首朝着政府大院后门的方向走去——那里,正是通往干部宿舍区的捷径!
“他这是要去哪?”李卫国也跟了过来,眉头紧锁。
“印证我们的‘消息’。”江枫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李书记,好戏开始了。劳烦您,帮我盯着点他下午的行踪,尤其是接近下班和晚上的时间。”
“没问题。”李卫国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我倒要看看,这吃里扒外的东西,胆子有多大!”
时间在沉闷的雷声中缓慢流淌。下午的工作依旧繁忙,但江枫和李卫国都多了一份心照不宣的关注。果然,接近下班时分,王强显得格外心神不宁,频频看表,几次借故去厕所或文印室,目光却总是不经意地瞟向窗外,似乎在观察天色和雨势。
傍晚,铅云压城,第一滴豆大的雨点终于砸落在干燥的地面上,紧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天地间瞬间被雨幕笼罩,白茫茫一片。下班的人流匆匆散去。
江枫故意在办公室多“磨蹭”了一会儿,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打着伞,不紧不慢地走向宿舍区。他的宿舍在二楼尽头。经过楼梯口时,他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一楼楼梯下方的阴影里,似乎有个人影在雨声中瑟缩了一下,又迅速隐入黑暗——那身形,像极了王强!
江枫不动声色,仿佛毫无察觉,径首上楼,开门进屋。他没有开灯,而是走到窗边,借着窗外路灯透过雨幕的微弱光线,小心地掀开窗帘一角,向下望去。
雨幕重重,视线模糊。但他隐约看到,一个穿着深色雨衣、身形瘦削的身影,正缩在宿舍楼对面的一棵老樟树的阴影里!那身影的目光,死死地锁定着他这间宿舍的窗户!
江枫心中冷笑。鱼,上钩了。
他故意在房间里弄出一些轻微的翻找声,然后走到那个靠墙的旧书箱旁,看似随意地翻动了几下上面的书籍,又像是确认了什么,才将书箱盖好,还用一块旧布随意地搭在上面,遮住了锁扣的位置——营造出一种匆忙隐藏又欲盖弥彰的假象。做完这一切,他才“啪”地一声打开了房间的灯,明亮的光线瞬间透出窗户。
楼下树影中的身影明显动了一下,似乎被灯光惊扰,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江枫在灯光下伸了个懒腰,拿起桌上的热水瓶和脸盆,故意弄出一些声响,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他要去公共水房洗漱。
走廊的灯光昏黄。江枫端着盆,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当他走到楼梯口时,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借着下楼拐角处那扇破旧窗户透进来的、被雨水扭曲的微弱光线,他清晰地看到,在通往他宿舍的二楼楼梯台阶上,靠近墙壁的角落,留下了一小块尚未干透的、带着泥泞水渍的脚印!
那脚印不大,边缘带着一种镇上小青年爱穿的、廉价胶底鞋特有的花纹印记。
江枫的目光在那脚印上停留了一瞬,眼底寒光一闪而逝。他没有停留,继续向楼下水房走去,脚步声沉稳有力,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现。
冰冷的雨水猛烈地冲刷着窗户玻璃,发出噼啪的声响。昏暗的楼道里,那一小块泥泞的脚印,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清晰地指向了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窥伺者。
窗外的暴雨,更急了。而一场针对内鬼的“暴雨”,也即将在暗夜中降临。这个王强,仅仅只是开始,还是连接着背后更深的黑手?他今晚,会动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