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鱼缸一角似乎有点不平,下面果然垫着一个不起眼的青灰色小碗。
碗口朝下,碗底露在外面,隐约能看到模糊的暗色花纹,确实像两条鱼。
碗身沾满了水渍和干掉的藻类痕迹,灰扑扑的,毫不起眼,难怪被老板拿来当垫脚石。
摊主是个皮肤黝黑、嗓门洪亮的中年汉子,正忙着给客人捞鱼。
林溪等他忙完,才走过去,指着那个鱼缸,装作随意地问:
“老板,这鱼缸底下垫的什么呀?看着挺稳当。”
老板老赵回头看了一眼,咧嘴一笑:“哦,那个啊!一个破碗,垫缸脚正好,省得晃悠!”
“破碗?”林溪蹲下身,假装好奇地打量。
“看着有点年头了?花纹挺有意思的。老板,这碗卖不卖?我正好想弄个东西垫下我书桌上的小花盆,看着大小挺合适。”
老赵一听乐了:“嗨!一个垫缸的破碗,你要喜欢,给十块钱拿走!”
在他眼里,这玩意儿跟路边的石头没啥区别。
林溪心里一喜,情报说五十块可拿下,十块简首是白捡!
但她面上不动声色,还装模作样地讨价还价:
“老板,五块吧?这碗都脏成这样了,我还得回去使劲刷呢!”
“行行行,五块就五块!拿走吧!”老赵爽快地挥挥手,根本没当回事。
林溪付了五块钱,从鱼缸底下小心地把那个湿漉漉还带着腥味的小碗抽了出来。
入手冰凉,分量不轻。
她用摊位上提供的塑料袋简单一裹,道了声谢就走了。
回到家,她迫不及待地把碗洗干净。
青灰色的釉面在水的冲刷下逐渐显露出来,虽然有些地方有磨损和小磕碰,但整体还算完整。
翻过来看碗底,那双鱼暗纹在阳光下清晰可见,线条古朴流畅,透着民窑特有的质朴韵味。
林溪越看越觉得顺眼,价值八千块呢!虽然比不上上次的八万五大漏,但蚊子腿也是肉,而且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
她刚把洗干净的小碗放在窗台上晾着,手机就响了。
是王婶打来的。
“喂,王婶?”
“小溪啊!”王婶的声音有点急,还带着点不好意思,“有件事儿…得麻烦你一下。”
“您说,王婶。”
“是这样,我儿子…就上次开车接我和你奶那个…他今天进城办事,顺道…顺道想找你帮个小忙。”王婶支支吾吾的。
林溪有点奇怪:“找我帮忙?什么事儿啊王婶?”
“唉!这孩子!非说他爷爷以前留了个老物件,是个碗!非说可能是古董,值大钱!这不,死活缠着我问你在城里认不认识懂行的,我说你一个学生家哪认识那些!他还不信,非要带着碗去找你,让你帮忙看看,或者…或者问问你上次卖瓶子那个老板?”王婶语气里满是无奈。
“我说了他也不听,这会儿估计都快到你小区了!小溪啊,他要真去了,你别搭理他!就当他发神经!该忙啥忙啥去!”
碗?
林溪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看向窗台上那个刚洗干净还带着水珠的青釉双鱼碗。
不会这么巧吧?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门就被敲响了,敲得还挺急。
林溪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件不太合身的西装,头发抹得油亮,正是王婶的儿子王小军。
他手里捧着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一脸急切和期待。
“小溪妹妹!是我!王小军!”他探头探脑地往里看,脸上堆着笑,“我妈跟你说了吧?麻烦你了啊!”
林溪招呼人进屋。
王小军一进来,眼睛就西处乱瞟。
当看到林溪屋里简单甚至有点寒酸的陈设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脸上的笑容没减。
“小溪妹妹,你看!”他迫不及待地把红布包放在林溪唯一的小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揭开。
红布里,赫然也是一个碗。
一个…看起来比林溪窗台上那个新多了的碗。
白底,画着大红大绿的花鸟图案,釉面贼亮,碗口还有一圈俗气的描金。
王小军献宝似的指着碗底:
“你看!你看这底款!‘大清乾隆年制’!看见没?这肯定是古董!乾隆爷用过的!值老鼻子钱了!我妈非说不值钱,她懂啥!小溪妹妹,你在城里见识广,你帮我看看,这碗能值多少?”
林溪只看了一眼,心里就有数了。
这碗太“新”了,那底款写得歪歪扭扭,描金俗艳得晃眼,典型的现代低仿品,地摊上三十块一个的那种。
别说乾隆,能到“上周”就不错了。
她正想着怎么委婉地告诉王小军这个残酷的事实,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奶奶的微信语音。
林溪当着王小军的面点开播放,奶奶洪亮又带着点嫌弃的声音立刻响彻小小的出租屋:
“溪啊!王婶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她儿子是不是去找你了?拎着他那个破碗?哎哟你可千万别信他!那碗是他前年在镇上庙会花二十块钱买的!还‘乾隆爷’?乾隆爷用这碗吃饭不得噎死!比咱家腌酱豆的粗陶缸还难看!你可别被他缠上!他要敢跟你借钱,你就说奶说的,让他滚回家种地去!听见没?”
语音外放,清清楚楚。
王小军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捧着那个“乾隆御碗”的手都僵住了,表情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溪忍着笑,看向王小军:“呃…王哥,你看这…”
王小军一把抓起桌上的红布,手忙脚乱地把那个“宝贝”碗重新包好,塞进怀里。
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那个…小溪妹妹…我…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急事!先走了!打扰了!打扰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差点在门口绊一跤。
林溪关上门,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奶奶这“拆台”真是神助攻!太及时了。
林溪走到窗边,拿起自己那个刚花了五块钱、还带着鱼腥味和水渍淘来的青釉双鱼碗,碗身温润,双鱼古朴。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碗上,那青灰色的釉面仿佛流动着时光的静谧。
这才是真正有味道的老物件。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奶奶发来的新消息,这次是文字:
“溪啊,别理那混小子。酱豆捂上了,香得很!过些天给你寄!用老碗装!”
后面还附了一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