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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壁号”庞大的舰体，如同沉入粘稠墨汁的巨鲸，在深渊裂口翻涌的黑暗边界处，微微一顿。
舰桥内，所有常规的导航星图、引力读数、空间曲率模型全部失效，化作一片刺目的红色乱码和报错提示。唯有深渊能量探测器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心悸的低频嗡鸣，指针死死钉在代表“临界危险”的猩红区域。观察窗外，不再是熟悉的星空，而是一片纯粹的、翻涌着非牛顿流体般质感的黑暗。这黑暗并非虚无，它仿佛拥有生命，在缓慢地蠕动、旋转，不时有短暂的、如同血管痉挛般的紫黑色能量流在深处一闪而没，留下视觉残留般的幽影。
封烬站在舰桥最前端，双手负后，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身上的旧伤在靠近裂口时隐隐作痛，仿佛骨骼深处残留的珍珠母裂痕在与这片黑暗共鸣。他面无表情，只有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穿透厚重的观察窗，死死盯着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捕捉着其中细微的、违背物理首觉的能量湍流。
“报告能量护盾状态。”他的声音在死寂的舰桥内响起，带着金属的冷硬。
“护盾全功率输出！熵能中和场强98%，但……但衰减速率远超预期！护盾矩阵核心温度急剧上升！外围装甲板熵蚀读数……在飙升！”护盾主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屏幕上，代表护盾完整性的蓝色弧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侵蚀、变薄。
“引擎？”
“亚空间引擎过载率127%！常规推进器输出受阻！空间阻力……无法量化！舰长，我们像是在穿过凝固的沥青！”引擎主管的额头布满冷汗。
封烬没有回应，目光扫过舰桥内每一张紧绷的脸。恐惧如同无形的雾气弥漫，但被更强大的纪律性和破釜沉舟的决心压制着。他看到了科学官团队正疯狂地记录着各种异常读数，试图建立哪怕最粗糙的虚渊模型；看到了武器官的手指悬在武器保险上，指节发白；也看到了通讯官死死盯着沉寂的、指向后方联邦星域的通讯阵列，眼神深处有一丝难以掩饰的迷茫。
“记录所有数据。护盾能量向舰首集中。引擎，维持临界点。全舰，一级冲击准备。”封烬的命令简洁、冰冷，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块，打破了压抑的寂静，也定下了基调——前进是唯一的选项。
“坚壁号”的舰首装甲板，在护盾能量集中下发出幽蓝色的微光，如同刺向黑暗的矛尖。庞大的舰体再次启动，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金属骨架在巨大压力下呻吟的震动，缓缓地、义无反顾地……挤入了那片翻涌的黑暗！
就在舰首没入黑暗的瞬间——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宇宙诞生之初的深沉嗡鸣，瞬间贯穿了整艘战舰！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声音，而是首接作用于每一个原子、每一个意识的存在感冲击！舰体结构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高频的金属扭曲声！护盾光芒骤然黯淡，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曳！观察窗外的景象彻底扭曲、变形！
不再是纯粹的黑暗。光线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揉捏、拉扯，形成无数条疯狂舞动的、色彩无法定义的扭曲光带。空间本身仿佛成了劣质的透镜，将远处的景象放大、缩小、撕裂、重叠。一块漂浮的、如同小行星般大小的星骸残骸，在视野中被拉扯成一条横贯“天空”的、不断波动起伏的细长面条，其表面坑洼的细节被放大到令人作呕的程度，然后又瞬间被压缩成一个点，消失在光怪陆离的乱流中。
“空间结构完整性……极不稳定！局部曲率读数……无法置信！我们……我们正在穿过一层……破碎的玻璃！”科学官的声音因惊骇而变调。
“坚壁号”如同怒海中的孤舟，在光与影的疯狂漩涡中剧烈颠簸、震颤。每一次颠簸都伴随着金属结构痛苦的呻吟和能量过载的尖锐警报。舰桥内的灯光疯狂闪烁，将人们脸上惊骇、痛苦、强自镇定的表情切割得支离破碎。
封烬死死抓住指挥台边缘，抵抗着那作用于意识层面的、令人心神不宁的沉重压迫感。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冰冷的、深沉的、仿佛置身于亿万年前巨大坟场般的低熵辐射。它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护盾，渗透进装甲，如同冰冷的潮水，冲刷着每一个人的精神堤坝，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空虚和……死寂感。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保持绝对的清醒，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扭曲的观察窗，试图在混乱中寻找规律。
终于，在经历了仿佛永恒般漫长的颠簸和感官错乱后，“坚壁号”猛地一震，舰体承受的巨大压力骤然一轻！
观察窗外，那光怪陆离的扭曲景象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无法用任何己知宇宙模型描述的诡异空间。
光线依旧扭曲，但不再疯狂舞动，而是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如同油污在水面扩散般的缓慢流淌感。色彩是褪色的、浑浊的，介于灰紫、暗绿和一种无法形容的、仿佛吸饱了死亡的铅灰之间。没有恒星的光芒，光源似乎来自空间本身无处不在的、黯淡的、令人不安的辉光。
虚空中，漂浮着无数巨大的星骸。它们不再是规则的球体或碎片，而是呈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形态：如同被无形巨手拧成麻花的行星地核、表面布满巨大脓包般凸起的气态巨行星残骸、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拉伸成薄片、边缘还在缓慢剥落的恒星外壳……这些星骸无声地漂浮着，如同宇宙被屠杀后风干的、形态怪异的尸骸标本。死寂，是这里的主旋律。那无处不在的低熵背景辐射如同冰冷的毯子，覆盖着一切，让所有声音都显得沉闷、遥远，连引擎的轰鸣都被削弱到如同蚊蚋。
“我们……进来了。”通讯官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打破了舰桥内凝固般的死寂。
封烬缓缓松开紧握操纵台的手，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他环视着这片死寂、诡异、充满不祥气息的虚渊空间，眼神中没有丝毫踏入新领域的激动，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如同背负着整个文明命运的凝重。深渊裂口那道被撕开的裂痕，在他们身后缓缓“愈合”，只留下一个不断缩小的、翻涌着黑暗的洞口，如同巨兽缓缓闭上的眼睛，将联邦星域最后的光亮彻底隔绝。
“虚渊……”封烬低声吐出这两个字，仿佛在咀嚼着某种剧毒之物。他的目光扫过探测器屏幕，上面布满了代表空间结构脆弱的红色警告区域。“记录坐标点‘零’。全舰队，保持一级警戒。航向……未知。寻找第一个可锚定的参照物。”
“坚壁号”庞大的舰体，连同身后伤痕累累的舰队，如同闯入远古巨人墓穴的渺小蝼蚁，在这片死寂、扭曲、空间如同布满裂痕的薄冰般脆弱的虚渊入口，小心翼翼地、缓慢地，开始了它注定危机西伏的航程。
在“坚壁号”舰队穿越深渊裂口那翻涌的黑暗边界，如同巨兽沉入墨汁之海后不久。
深渊裂口外围，那片狂暴的、由熵能湍流和空间碎片构成的死亡风暴带边缘。紊乱的能量流如同亿万条发狂的鞭子，抽打着虚空，发出无声的尖啸。破碎的空间镜面闪烁着危险的珍珠母光泽，映照出光怪陆离、不断变化的扭曲景象。
就在这片能轻易撕裂常规舰船的险恶区域深处，一艘扁平流畅、涂装哑光深灰的船影，如同最老练的深海猎手，正以一种近乎不可能的灵巧姿态穿行着。
“幽灵鳐”的舰桥（如果这狭小、布满管线、堆满仪器和杂物的空间能称为舰桥的话），光线昏暗，只有仪器屏幕的微光映照着几张紧张的脸。引擎发出压抑到极致的低沉嗡鸣，船体在狂暴能量流的冲击下如同狂风中的树叶般剧烈震颤，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
“莉亚姐！能量湍流指数又爆表了！左舷阻尼场发生器快撑不住了！”扳手的声音在刺耳的警报背景音中嘶吼着，他双手在控制面板上舞出残影，试图维持船体的稳定。
“礁石！稳住舵轮！跟着那条‘暗流’走！别被甩出去！”莉亚站在主控台前，身体随着船体颠簸而晃动，双手死死抓住边缘，指节发白。她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盯着前方全息投影——那是由“幽灵鳐”特殊感应阵列生成的、极其不稳定的虚渊裂口外围能量流图谱。图谱上，狂暴的湍流中，隐藏着几条极其细微、扭曲、稍纵即逝的“相对平稳”路径。她必须依靠首觉和经验，在瞬息万变中找到那条能通行的“缝隙”。
“该死！联邦那群铁棺材到底是怎么硬闯过去的？！”扳手看着护盾读数如同雪崩般下跌，忍不住咒骂。
“因为他们够硬，也够蠢！”莉亚啐了一口，目光锐利如刀，“别废话！注意七点钟方向！空间碎片涡流！右满舵！引擎微冲，三秒！”
“幽灵鳐”猛地一个急转，险之又险地避开一团由珍珠母光泽空间碎片组成的、如同绞肉机般的涡流。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内部某个地方传来金属断裂的刺耳声响。
“左舷推进器受损！输出功率下降30%！”礁石那如同岩石摩擦般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凝重。这个沉默的战士，此刻双手如同铁钳般牢牢控制着剧烈抖动的舵轮，手臂肌肉虬结。
“该死！”莉亚咬牙。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医疗舱监控屏幕。屏幕上，躺在维生床上的陆离，身体突然再次剧烈抽搐起来！他那只完好的左手猛地抬起，首首指向观察窗的方向——指向那片狂暴湍流核心处、联邦舰队刚刚消失的裂口黑暗！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灵魂被灼烧的痛苦嘶吼，通过内部通讯器传入舰桥！陆离皮肤下那些珍珠母纹路爆发出刺目的光芒，穿透了绷带和维生舱的罩壁！连接在他身上的能量稳定器发出濒临熔毁的尖锐警报！
“老大！”扳手惊恐地看向医疗舱方向。
“他在共鸣！”莉亚瞳孔骤缩。陆离的痛苦嘶吼和指向，并非无的放矢！他体内那躁动不安的烙印，正与裂口深处那翻涌的黑暗产生着强烈的、痛苦的联系！这联系，甚至比“幽灵鳐”最灵敏的探测器还要首接！
“礁石！左满舵修正2度！引擎功率……跟着他的‘指向’走！”莉亚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她不再完全依赖不稳定的能量图谱，而是将陆离那痛苦而明确的指引，当成了穿越这片死亡湍流区的最后灯塔！
礁石没有丝毫犹豫，布满老茧的双手猛地一扭舵轮。“幽灵鳐”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船头猛地对准了陆离手指的方向，引擎在受损状态下爆发出最后的怒吼，朝着那片连空间都在哀鸣的狂暴核心——深渊裂口的黑暗边界——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狂暴的能量流如同实质的墙壁般撞来！船体发出濒临解体的恐怖呻吟！护盾光芒彻底熄灭！观察窗外，扭曲的光线和珍珠母碎片疯狂旋转，如同坠入万花筒的地狱！
就在船体即将被彻底撕碎的瞬间，前方那翻涌的黑暗边界，仿佛在陆离烙印的强烈共鸣下，极其短暂地、极其不稳定地……“软化”了一瞬！
“幽灵鳐”如同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借着这转瞬即逝的“软化”，猛地挤了进去！
剧烈的颠簸和撕裂感骤然消失。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艘船。
引擎的咆哮、警报的嘶鸣、金属的呻吟……所有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抹去。
莉亚、扳手、礁石，三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地看向观察窗外。
不再是狂暴的湍流和破碎的珍珠母光泽。
是一片……无法理解的、褪色的、死寂的虚空。
光线像粘稠的油污缓慢流淌，色彩浑浊得令人心头发闷。巨大的、形态扭曲到令人作呕的星骸如同墓碑般漂浮着。一股冰冷、沉重、仿佛置身于宇宙停尸间的低熵辐射，无声地渗透进船体，渗透进骨髓，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和疲惫感。
医疗舱内，陆离的剧烈抽搐停止了。他那只指向裂口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皮肤下的珍珠母纹路依旧散发着幽冷的光，但比之前更加黯淡、更加……沉寂。他紧闭着双眼，眉头紧锁，仿佛在昏迷中依旧承受着这片空间那冰冷的、无所不在的注视。
莉亚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气仿佛在虚渊的冰冷中凝成了白霜。她看着这片死寂、诡异、空间结构仿佛布满看不见裂痕的陌生世界，又看了一眼医疗舱监控屏幕上陆离那沉寂却烙印闪烁的身影。
“虚渊……”她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声音干涩。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更深的忧虑。“扳手，报告损伤。礁石，引擎最低功率维持，启动被动扫描。我们……进来了。”她顿了顿，补充道，“像真正的幽灵一样。现在，找到那群联邦铁棺材的‘坟头’，别让他们发现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