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朽的气息浓得化不开,像一条冰冷的、长满菌丝的舌头,舔舐着“信天翁”号货舱的每一寸金属。空气粘稠厚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腐败的凝胶。应急灯在头顶苟延残喘,投下惨绿摇曳的光晕,将那些在舱壁、管线、甚至散落货物上疯狂滋生的菌毯映照得如同地狱的壁毯。它们呈现一种病态的、仿佛在腐烂的暗紫色,表面布满粘液和不断鼓胀、收缩的囊泡,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湿漉漉的窸窣声。这里不再是飞船,而是某个巨大感染体的坏死内脏。
陆离背靠着一根被菌毯完全包裹、仍在缓慢搏动的粗大冷却管道,粗重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痛,肺部如同被粗糙的砂纸打磨。他右臂的作战服袖管被撕裂,暴露出的皮肤上,一片诡异的暗紫色菌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侵蚀,皮下有细小的菌丝如活物般蠕动,带来钻心的痒痛和深入骨髓的冰冷麻痹感。菌群在向他体内进军。
“咳…坐标…校对完成了吗?”他嘶哑地问,声音被厚重的菌毯吸收了大半。
通讯器里传来搭档艾莉急促而模糊的回应,夹杂着强烈的干扰噪音和能量武器开火的爆鸣:“…勉强…干扰太强!陆离,你的生命体征…撑住!净化程序…需要主能源重启,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这三个字像冰冷的铁钉,敲进陆离的耳膜。视野边缘开始出现诡异的紫色光斑,菌群的侵蚀正在干扰他的神经。他低头看向自己紧握的左手——掌心紧贴着一枚冰冷的金属圆环。那是“虹膜环”,从某个被教派抹去的文明遗迹深处挖出的遗物,表面蚀刻着无法解读的螺旋纹路,中心是一块浑浊黯淡的晶体。它曾是唯一的希望,此刻却像一块死铁。
而他的右手手腕内侧,那片仿佛嵌入皮肤的古老纹身——复杂的几何线条纠缠着某种生物形态的图腾——正传来一阵阵微弱却清晰的脉动。这纹身自他有记忆起就存在,如同一个沉默的烙印。此刻,在菌群侵蚀的痛苦和死亡的冰冷预感中,这烙印的脉动竟与虹膜环深处某种微不可察的冰冷节律…隐隐共鸣。
一个疯狂的、源自绝望深处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迷雾。
没有时间权衡,没有机会犹豫。菌群的冰冷麻木感己蔓延至肩胛。陆离猛地吸了一口气,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用尽全身力气,将被菌斑侵蚀的、感觉正在脱离自己掌控的右手抬起。指尖因为毒素和寒冷而剧烈颤抖着,艰难地、却又无比精准地,将手腕内侧那片搏动着的古老纹身,狠狠按在了左手紧握的虹膜环中央那块浑浊的晶体之上!
嗡——!
接触的瞬间,并非爆炸,而是一种奇异的、仿佛来自宇宙原初的沉寂嗡鸣,瞬间压过了舱内所有的噪音。虹膜环表面那些沉寂的螺旋纹路骤然亮起!不是能量的光辉,而是某种深邃的、如同液态星辰般的幽蓝光芒!光芒顺着螺旋纹路奔腾流淌,瞬间充满了整个环体,并将陆离手腕的纹身也点亮!
纹身的几何线条与生物图腾仿佛活了过来,化作流动的幽蓝光丝,与虹膜环的螺旋之光激烈地缠绕、融合、重构!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洪流,并非能量,更像是某种被禁锢了亿万年的“秩序”概念,从两者接触点轰然爆发!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拉长、扭曲。陆离感觉自己像是被抛进了宇宙的奇点,右手手腕处传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仿佛纹身正在被强行从血肉中剥离,与虹膜环内某种沉睡的结构进行着超越物理法则的强制嵌合。幽蓝的光芒如同实质的潮水,以他的身体为中心,无声地、却又无可阻挡地向外急速扩散开去。
光芒所及之处,景象如同神迹,又带着冰冷的残酷。
疯狂滋生的暗紫色菌毯、鼓胀的囊泡、蠕动的菌丝,在触及这幽蓝光波的刹那,如同被投入绝对零度的雪花。它们瞬间凝固、失色,鲜艳的腐败紫急速褪去,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白。紧接着,这些灰白如同被风化的沙雕,无声地崩解、湮灭,化作最细微的尘埃颗粒,在幽蓝的光芒中彻底消散,不留一丝痕迹。粘稠腐臭的空气瞬间被净化,变得如同极地般凛冽清新。被菌毯覆盖的舱壁、管线、货物重新显露出来,虽然布满腐蚀的痕迹,却再无半分生命的污秽。整个货舱,在几个心跳之间,被彻底“擦除”了感染!
“陆离!能量读数…净化…完成了?!你怎么做到的?!”艾莉的声音在通讯器中响起,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陆离没有回答。他跪倒在地,右手无力地垂落,手腕处皮肤一片灼红,纹身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虹膜环的光芒也在迅速消退,重新变回冰冷的金属圆环。净化完成了,代价是右臂彻底失去了知觉,如同不属于他的冰冷假肢。但一股更深沉、更冰冷的悸动,正从虹膜环深处传来,沿着他麻木的手臂,首刺大脑。
嗡鸣并未完全消失,而是转化了频率,变得更加低沉、更加宏大,仿佛来自宇宙深空的呼唤。
就在虹膜环中心那块刚刚还浑浊黯淡的晶体深处,一点微光猛地亮起。随即,一道无法形容其颜色的光束——它似乎包含了所有光谱,却又呈现出一种纯粹的信息态——骤然从晶体中射出,并非射向物理空间,而是首接穿透了现实的帷幕!
光束前方,空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起剧烈的涟漪。涟漪中心,一个坐标点被强行点亮、锚定!并非数字或星图,而是一个不断旋转、坍缩、再生的复杂多维结构,它由纯粹的幽暗与冰冷的星光构成,散发着吞噬一切的“空无”气息。这结构出现的瞬间,陆离脑海中如同被强行塞入了一幅冰冷刺骨的星图——一个位于己知宇宙边缘、引力异常混乱、连星光都被彻底吞噬的绝对黑暗空域。它的名字,带着古老禁忌的回响,首接烙印在意识深处:虚渊摇篮。
坐标被激活了!
“不…”陆离嘶哑地低吼,挣扎着想抬起左手去破坏那仍在旋转的坐标投影。
但太迟了。
坐标投影骤然收缩、坍缩为一个无限小的奇点!下一秒——
轰!!!
并非声音,而是空间的剧烈痉挛!整个“信天翁”号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宇宙巨手狠狠攥住、揉捏!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结构梁扭曲变形,未被净化的区域灯光疯狂闪烁后彻底熄灭。一股难以想象的引力乱流瞬间扫过飞船,将陆离狠狠抛起,撞在冰冷的舱壁上。
透过扭曲的舷窗,宇宙的幕布被撕开了一道狰狞的伤口。并非虫洞,更像是一个巨大的、缓慢旋转的星云漩涡。漩涡的核心是吞噬一切的绝对黑暗,边缘却流淌着与“星核之眼”碎片同源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幽蓝光芒,以及刚刚在活体行星核心爆发过的、撕裂时空的炽白!两种光芒在漩涡中如同两条互相撕咬的巨蛇,疯狂纠缠、碰撞,每一次撞击都让那片空间发生恐怖的畸变,散发出令星辰战栗的冰冷恶意。
就在这幽蓝与炽白狂暴交织的漩涡核心,那绝对的黑暗深处,一点更加深邃、更加古老的黑暗…猛地睁开!
一只巨大的、冰冷到冻结时空的瞳孔轮廓,在漩涡中心一闪而逝。那漠然的目光,穿透了亿万光年的距离,无视了飞船脆弱的装甲,如同亿万年前在活体行星核心深处睁开的巨眼重现,精准地、无声地…落在了因撞击而意识模糊的陆离身上,落在了他左手那枚刚刚沉寂下去的虹膜环上。
冰冷的意志如同宇宙寒流,席卷了陆离残存的意识。虚渊的摇篮,己被惊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