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月是被疼醒的。
太阳穴像被人拿铜锥一下下凿,前世的画面在眼前闪得人发晕——暴雨砸在挡风玻璃上哗啦作响,远光灯刺破雨幕,同事惊恐的脸贴在她眼前,尖叫声穿透耳膜,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就在耳边炸开。
她攥住锦被,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这才发现顾景琛正攥着她的手腕。
他手心微汗,力道却稳如磐石。
“醒了?”他声音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铁器,眼尾泛红,胡茬也冒了出来,“大夫说你烧了整夜。”
案几上摆着药碗,药汁黑得发黏,浓重的苦味扑鼻而来,带着一股苦杏仁的涩香,在空气中凝成一条若有若无的线,缠绕着鼻腔。
苏明月想坐起来,却被他按住肩膀:“先喝药。”
“不喝。”她偏头,喉咙干涩得像塞了碎炭,吞咽时隐隐作痛,“我要查铜钱的事。”
顾景琛的手顿了顿,忽然弯腰把她整个人抱起来。
她惊得揪住他衣襟,指尖触到布料下温热的肌肤,还有一丝淡淡的药草气息。
他却只是将枕头垫在她背后,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什么。
药汁入口极苦,她皱着眉咽下去,这才发现他袖口沾着药渍——原来这汤是他亲自熬的。
那抹深褐痕迹还带着些未洗净的灰烬,指腹擦过时竟有些粗糙。
“阿月。”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滚烫,“你上次用铜钱是在粮行,之后就昏了。”
“陈掌柜说陆子轩的人这两日在城南转悠,我怕……”
“我知道。”她打断他,前世的记忆又涌上来,同事喊她名字的声音像针在扎耳朵,震得太阳穴突突首跳,“但铜钱的副作用越来越重,再拖下去,我可能分不清现在和前世。”
话音刚落,门被拍得哐当响,风雨声随之灌入屋内。
裴小满冲进来,发梢还滴着水,身上裹着潮湿的寒气。
她举起个油纸包,里面躺着十几粒深褐色药丸,表面隐约可见细小裂纹,像是经年存放的旧物。
“偷到了!”她喘着气,“太医院库房最里面那层,我翻了半宿。老医正说这叫‘头痛丸’,专门治魂力过载的幻觉。”
苏明月捏起一粒,药丸带着潮气,入手微凉,隐约有股檀香混着霉味。
她仰头吞下,喉咙的灼痛竟真的缓了些。
裴小满却没笑,她盯着药包,手指绞着帕子:“老医正说,这药只能撑三天。”
“三天够了。”苏明月摸向床头的铜钱,被顾景琛按住手腕。
她抬头,见他眼里燃着团火,映得瞳孔深处都泛着红:“阿月,我宁可输了粮行,也不想你……”
“输了粮行,陆子轩下一步就是吞整个商帮。”她掰开他的手,铜钱硌着掌心,冰冷而坚硬,“我撑得住。”
这时墨清掀帘进来,带进一阵潮湿的夜风。
他怀里抱着本泛黄的账册,封皮上沾着霉斑,纸页间透出淡淡的陈年墨香。
“前任女掌柜的私账副本。”他翻到最后一页,指腹压在褪色的字迹上,声音低沉,“里面记着‘悔念共鸣’——每用一次预知,灵魂裂一道缝。”
“若不修复,会彻底困在前世记忆里。”
苏明月的手一抖。
铜钱“当啷”掉在床沿,方孔里漏出丝血珠——刚才她捏得太用力了,指尖还在渗血。
“那怎么修复?”顾景琛问。
墨清摇头:“没写。只说‘代价终会显形’。”
窗外突然炸响惊雷,电光劈开夜幕,照得屋内忽明忽暗。
片刻后,雨点砸在瓦檐上的声音密集起来,如同无数鼓槌敲打心头。
陈掌柜撞门进来,算盘珠子在怀里乱响,身上带着雨水和泥土的味道:“苏老板!门房刚递来封信!”他摊开手,信封是青灰色的,封口处盖着枚朱红印——前朝尚书印。
苏明月的心跳漏了一拍。前朝尚书十年前就死了,这信……
她撕开信封,里面是张薄如蝉翼的纸,字迹是用密语写的。
顾景琛凑过来,两人同时倒抽冷气——
“陆子轩勾结兵部侍郎,借粮价风波运私械。
苏某若查粮案,必成下一个目标。”
“兵部?”裴小满倒吸口凉气,声音微颤,“怪不得陆子轩敢囤五千石粮,原来有军权撑腰……”
“这信谁送的?”苏明月问陈掌柜。
“个穿灰布衫的小厮,说‘给苏老板的救命信’。”陈掌柜擦了擦汗,“我让人追,可那小厮转眼就没影了。”
屋里静得能听见雨打瓦檐的声音,一声一声,像是某种隐秘的节奏。
苏明月盯着那枚前朝印,前世同事的尖叫又在耳边响起——“那枚铜钱!是它……害死你的……”
她突然抓住裴小满的手腕:“小满,你说太医院的老医正,他怎么知道这药丸治的是魂力过载?”
裴小满的手凉得像冰,指尖微微颤抖:“我……我问他有没有治头痛的药,他就拿了这个。”
“阿月,先别急。”顾景琛按住她的肩,声音温和却藏着一丝紧绷,“可能只是巧合。”
但苏明月的首觉在尖叫。
她望向窗外,雨幕里裴小满的影子被灯笼拉得老长——她正站在院角,对着墙根的石墩说话,嘴唇翕动,声音淹没在雨中。
“冷七。”她突然喊,“去查查送密信的小厮,跟踪他。”
半夜,冷七翻进她的窗户。
他浑身湿透,发梢滴着水,衣服上还沾着泥泞:“那小厮绕了三条街,最后……”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进了裴姑娘的房间。”
苏明月的呼吸一滞。
她望着窗外,裴小满的窗纸还透着光,影影绰绰能看见她的手在动——像是在写信,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仿佛穿过雨幕传进耳朵。
铜钱突然在她袖中发烫,像是要燃烧起来。
前世的画面又涌上来:同事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那铜钱是诅咒!害死你的……”
“阿月?”顾景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柔却带着试探。
她转身,把冷七的话咽了回去。
窗外,裴小满的影子晃了晃,熄灭了灯。
雨还在下,打在屋檐上,连绵不断。
苏明月摸着袖中发烫的铜钱,盯着裴小满的窗户,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她决定,明天就试探裴小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