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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淮盐场的晨雾裹着腐卤的腥气，顾沉舟踩着结霜的盐埂，靴底发出细碎的咯吱声。他望着眼前荒废的盐田——本该泛着银光的盐畦，此刻却结着青灰色的冰碴，像被人泼了层浆糊。
“大人，这是第七处了。”卫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裹着狐裘，发间盐晶花被冻得发红，“盐工说，从入冬起，盐田的水就不对劲。煮盐时卤水翻涌，像底下有火在烧。”
顾沉舟蹲下身，指尖蘸了点冰碴舔尝。咸涩中带着股怪味，像烧糊的兽骨。“这不是普通的卤水。”他站起身，目光扫过远处山坳里隐现的青瓦飞檐——那是两淮盐运使的私宅，“走，去盐场衙门。”
盐场衙门的偏厅燃着炭盆，盐运使张大人搓着冻红的手，面前的茶盏腾着白雾：“顾大人，这事儿邪乎！盐田的水突然变‘活’了，夜里还能听见咕嘟声，像有什么东西在地下翻腾。”他压低声音，“更有甚者，前日有个盐工下去掏卤，捞上来块黑石头——”
“黑石头？”顾沉舟打断他，“什么样的？”
“像...像人骨。”张大人的喉结动了动，“盐工说那石头会吸卤水，丢进锅里煮，卤水反而变清了。小的们怕是撞了邪，求神婆看了，说是‘镇盐兽’醒了。”
顾沉舟的指节在案上轻叩。他想起昨日收到的密报——两淮盐税比去年少了三成，可盐场的存盐却堆成了山。“张大人，”他突然笑了，“您说这盐田的水‘活’了，可曾让人测过卤水的浓度？”
张大人一怔：“浓度？不就是老卤吗？”
“老卤遇盐晶会结晶，遇黑石会变清？”顾沉舟从袖中抖出一包盐晶，“这是我从沧州带来的‘验卤晶’，遇真卤水会泛金，遇杂质会发暗。”他将盐晶撒进案上的卤水碗，晶粒刚触到水面便沉了底，水面泛起浑浊的灰。
“假的。”顾沉舟的声音冷下来，“这不是老卤，是有人往盐田里倒了污水。”
深夜的盐场火把通明。顾沉舟站在最高的盐堆上，望着脚下的盐田。卫岚举着火把照向远处，突然惊呼：“大人！盐田的冰碴在动！”
众人顺着火把望去，只见青灰色的冰碴正从盐畦的缝隙里往外涌，像无数条黑蛇在爬行。更诡异的是，冰碴所过之处，盐粒竟在融化——本该凝结的盐晶，此刻正“滋滋”作响，化为一滩黑水。
“是‘蚀盐虫’。”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顾沉舟转身，见个裹着破棉袄的老盐工缩在角落，“小的在盐场干了西十年，见过这玩意儿。这虫专吃盐晶，专挑寒夜出来，冰碴是它的壳，黑水是它的尿。”
“蚀盐虫？”顾沉舟皱眉，“为何今年突然爆发？”
老盐工哆哆嗦嗦指向山坳：“大人您看，那片林子。三年前，盐运使张大人的表舅在这儿开了座‘福安号’铁矿，说是炼铁，可挖出来的矿渣全倒进了盐场的排水沟。小的们早说过，矿渣里有毒，会坏了卤水——”
“住口！”张大人的声音从背后炸响。他带着几个家丁冲过来，腰间的玉牌撞得叮当响，“老东西胡咧咧什么？福安号是朝廷允准的铁矿，倒矿渣关盐场什么事？”
顾沉舟盯着张大人发颤的指尖——他分明在用力攥着袖中什么东西。他突然伸手，精准地扯开张大人的衣襟，露出里层的黄绢——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福安号”的账目，“每月往盐场排水沟倒矿渣三十车，换银五百两。”
张大人的脸瞬间煞白。他身后的家丁刚要动粗，卫岚己抽出盐晶花，花瓣上的金纹在火光中流转：“张大人，您可知《弘治盐法》有云：‘盐场周遭百里，禁倒污秽。违者，夺其田，籍其家。’”
三日后，两淮盐场的水渠被彻底清理。顾沉舟站在盐埂上，望着重新泛白的盐畦，嘴角勾起一抹笑。老盐工捧着碗新晒的盐，颗粒如碎玉：“大人，这盐熬汤，鲜得能鲜掉眉毛！”
“好。”顾沉舟将盐碗递给身后的百姓，“从今日起，两淮盐场的盐，每引降价五文。”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几个孩童举着盐碗跑过，盐粒撒在地上，像下了场金粉雨。
张大人被押上囚车时，突然回头嘶喊：“顾沉舟！你敢动我，福安号的背后是——”
“是三皇子余党？”顾沉舟截断他的话，“张大人，你表舅的铁矿，矿渣里掺的可不止是普通毒药。”他摸出半块黑石，“这是从你私宅地窖里搜出的，上面刻着‘承天’二字——和三皇子的私印，是同一块模子刻的。”
囚车的帘子被风掀开一角。张大人望着逐渐远去的盐市，终于明白——自己以为能借“镇盐兽”的迷信掩盖的阴谋，早被顾沉舟识破。
暮色中的盐市灯火通明。顾沉舟站在鸣冤碑前，望着碑上“盐脉归民”西字被夕阳镀上金边。小盐妞蹦跳着跑来，手里捧着株新抽芽的盐晶花：“顾大人，我在盐田边种的，开得可好了！”
他接过花，花茎上还沾着盐粒，在暮色中闪着微光。远处传来盐工们的号子声，混着百姓的欢呼，像首没有曲谱的歌。
“下一个，该去江南了。”他对卫岚道，“听说那里的盐商，又在玩‘盐引换盐田’的新花样。”
卫岚翻身上马，嘴角勾起一抹笑：“大人，这次咱们可得备点新家伙什——比如，能验盐田地契真假的‘印泥’。”
顾沉舟大笑，翻身跃上黑马。马蹄声渐远，盐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