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的本能,是刻在所有生物骨子里的最后烙印。
当坦克的紧急逃生底舱门被米沙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时,一股混杂着泥土腥气和冰雪寒意的空气,猛地倒灌进来。他和萨沙,那个十九岁的新兵,像两只被从铁罐里倒出来的沙丁鱼,连滚带爬地钻了出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那冰冷、稀薄,却无比珍贵的空气。
米沙下意识地抬起头,心脏因为恐惧而紧缩。他以为迎接他们的,将是从天而降的、精准而致命的打击。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天空中,那群幽灵般的“金属蝗虫”依旧在盘旋,但它们对这两个从钢铁坟墓里爬出来的、渺小的、浑身是泥的人类,没有表现出丝毫兴趣。它们的目标,依旧是那些趴窝的、冰冷的、沉默的钢铁造物。
米沙看见一架“蝗虫”轻盈地落在了他刚刚逃离的“愤怒的伊万”号上,那姿态,不像是在执行战斗任务,更像是一只蜻蜓,优雅地停在一朵钢铁铸就的、了无生机的花朵上。
那一刻,一种比死亡更深沉的寒意,攫住了米沙的心。
那不是轻视,不是怜悯,而是一种彻底的、发自物种层面的……无视。
在它们的逻辑里,他们这些步兵,这些有血有肉的生命,甚至不配被当成目标。他们只是依附于那些钢铁躯壳的微生物,当宿主死去,他们便失去了任何被关注的价值。
“米沙……大叔,”萨沙的声音颤抖着,他指着天空,“它们……它们不打我们?”
“快走!”米沙没有解释,他一把拽起还在发愣的萨沙,嘶吼道,“向后方跑!别回头!快!”
他们开始在泥泞和积雪中狂奔,身后是那片正在被系统性“清理”的钢铁坟场。
米沙不敢回头,但他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幅足以让他永生铭记的地狱绘图。
那不是他所熟悉的、充满了火焰、浓烟与残骸的惨烈战场。
不,那太干净了。干净得令人毛骨悚然。
一辆又一辆的T-90坦克、BMP-3步兵战车、2S19自行榴弹炮,都完好无损地停在原地,像一群在阅兵式上接受检阅的铁甲巨兽,威武,雄壮,却了无声息。
这不是战争。
米沙的脑海里疯狂地呐喊着。
战争是混乱的,是肮脏的,是充满了仇恨与疯狂的。而这里,没有混乱,没有仇恨,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这里只有效率。
冰冷的、精准的、如同工业流水线一般的效率。
就像一个技术精湛的屠夫,在井然有序地宰杀着流水线上的牛羊。他不会在牛羊的身上浪费多余的力气,他只会用最精准的角度,一刀切断它的颈动脉。他甚至不会多看一眼牛羊死前那绝望的眼神,因为对于他来说,这只是工作。
这些趴窝的钢铁巨兽,就是被送上流水线的牛羊。而他们这些侥幸逃生的士兵,不过是牛羊身上掉落的、不值得被捡拾的几根肮脏的毛发。
他们退守到了后方二十公里处的一个名为“红松镇”的补给点。这里,是他们这支被打残了的方面军,最后的防线。
残存的兵力被重新收拢,大约还有不到一个营的士兵。指挥官,一位同样满眼血丝的上校,正声嘶力竭地用战地电话布置着防线。巷战,这是人类战争史上,弱者对抗强者时,最无奈,也最有效的战术。他们企图用小镇里那些残破的建筑、狭窄的街道,来抵消敌人那匪夷所思的机动优势。
这是一种带着悲壮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米沙和萨沙被分配到了一截断墙后,这里曾经是小镇的邮局。米沙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的肺像一个破旧的风箱。他从怀里掏出半瓶伏特加,拧开,狠狠地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却无法驱散他心中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米沙大叔,”萨沙的脸冻得发紫,他抱着自己的步枪,牙齿都在打颤,“我们……我们能守住吗?”
米沙看着这个年轻的、眼中还带着一丝希冀的脸庞,没有说话。他只是把酒瓶递了过去。
萨沙接过,也学着他的样子,猛灌了一口,立刻被呛得涕泪横流。
就在这时,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
新的敌人,来了。
不是天上的“蝗虫”,而是地上的步兵。
从镇口那片被白雪覆盖的松林里,走出来一队队沉默的人影。他们穿着灰白色的冬季作战服,行动间却毫无普通士兵的蹒跚与笨重。他们的每一步都稳健而有力,仿佛脚下不是湿滑的冻土,而是平整的地面。
米沙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看到,在那些士兵的作战服外面,覆盖着一层由金属连杆和液压装置组成的、充满了工业美感的简陋外骨骼。那东西看上去并不复杂,甚至有些粗糙,但它显然赋予了这些士兵远超常人的力量与耐力。
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他们手中的武器。
那是一种造型奇特的步枪,没有弹夹,没有抛壳窗,只有一根黝黑的、闪烁着不祥蓝光的枪管。
“开火!!!”
上校的咆哮声在阵地上响起。
米沙立刻举起了手中的AK-74,对着最前方的一个敌人,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哒哒!”
熟悉的、充满了暴躁力量的枪声,在空旷的小镇里回响。子弹如同一条火鞭,狠狠地抽向那个敌人。
然而,预想中血肉横飞的场面没有出现。大部分子弹,都被那层简陋的外骨骼弹开了,发出一连串“叮叮当当”的、无力的脆响。只有一发幸运的子弹,击中了对方没有被防护的肩膀,但也只是溅起一小朵血花,让他的身形晃了晃,仅此而己。
下一秒,对方举起了手中的那把怪异步枪。
没有枪声。
没有火光。
米沙只看到一道微不可见的、如同空气涟漪般的波纹,从对方的枪口一闪而逝。
他身旁不远处,一个正抱着机枪疯狂扫射的战友,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的胸口,凭空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边缘光滑的空洞。鲜血,甚至来不及喷涌,似乎在伤口形成的一瞬间,就被某种高能量灼烧、凝固了。
那名士兵脸上的表情,永远地定格在了开火时的狰狞与疯狂。他缓缓地、缓缓地跪倒在地,像一尊被抽掉了灵魂的雕塑。
寂静。
战场上,只剩下己方步枪徒劳的咆哮,和敌人那边……死一般的寂静。
防线,在一瞬间就崩溃了。
那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交火,那是一场农夫用草叉对抗收割机的、滑稽而悲惨的自杀。
白熊国士兵们引以为傲的勇气、悍不畏死的战斗意志,在绝对的技术代差面前,变得一文不值。他们一个个地倒下,悄无声息,甚至无法在敌人身上留下一道像样的伤口。
“撤退!向教堂撤退!”上校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哭腔。
米沙拉起己经被吓傻的萨沙,开始向后方那座唯一还算完整的东正教教堂跑去。
奔跑中,他感觉自己的左腿膝盖猛地一麻,紧接着,一股钻心的、灼热的剧痛传来。他低吼一声,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地。
他低头看去,自己的膝盖上,也出现了一个光滑的、正在冒着青烟的血洞。
“米沙大叔!”萨沙惊叫着,想要回来扶他。
“别管我!快跑!”米沙用尽全力,将萨沙向前猛地一推,嘶吼道,“跑!去找妈妈!跑!”
萨沙犹豫了一下,看着米沙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最终还是咬着牙,哭着向教堂的方向跑去。
米沙靠在一截断裂的矮墙后,剧烈地喘息着。他从腰间摸出最后一颗RGD-5式手榴弹,用牙齿咬开了保险销。
一切……都结束了。
他看着自己的战友们,一个接一个地,在那无声的攻击下倒下。他看到了上校,那个一首咆哮着的男人,在用手枪打光了最后一发子弹后,被数道无形的能量弹击中,身体像一块破布般飞了出去。
他也看到了萨沙,那个想回家喝伏特加的、嘴上还长着绒毛的孩子,在即将跑到教堂门口时,身体一软,悄无声息地扑倒在了台阶上,再也没有动弹。
米沙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仿佛又闻到了妻子卡佳烤的黑面包的香气,感受到了老伊万家桑拿房里那蒸腾的热气。
他从脖子上拽出那个己经磨得光滑的、小小的木制十字架,紧紧地握在手心。这是他临行前,妻子为他戴上的。
“主啊,”他在心中默默地祈祷着,“如果你的国度真的存在,请保佑我的卡佳,保佑她平安,健康……”
他准备松开握着手榴弹保险握片的右手。
就在这时。
世界,突然安静了。
那种自始至终都在他脑海中盘旋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毫无征兆地,彻底消失了。
这突如其来的、绝对的寂静,比之前任何的爆炸声,都要令人震撼。
米沙猛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抬起头。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此生都无法忘记的、最壮丽,也最神圣的一幕。
头顶那片铅灰色的、压抑的、仿佛永远不会改变的西伯利亚天空,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层笼罩了整个天穹的、巨大无朋的、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流动的……“幕布”。
那幕布上,流淌着语言无法形容的色彩。有黎明时分最温柔的金色,有深海之心最纯粹的蔚蓝,有少女梦境里最绚烂的绯红……无数种光芒交织、融合,形成一片片瑰丽的、不断变幻的星云图案。
它美丽,圣洁,却又带着一种非人间的、令人从灵魂深处感到敬畏的威严。
紧接着,米沙看到,在那片流光溢彩的“幕布”之上,有无数道璀璨的流星,开始缓缓地、缓缓地脱离,向着下方这片被鲜血和绝望浸透的冰原,坠落下来。
他起初以为,那是敌人发起的、最后一轮覆盖式打击。他的心中,涌起了最后的、彻底的绝望。
但是,他很快发现不对。
那些“流星”的速度,在进入大气层后,非但没有加快,反而开始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平稳。
它们不是在“坠落”,而是在“降临”。
当距离拉近,米沙终于看清了。
那根本不是炮弹,不是导弹,不是任何他所能理解的武器。
那是……
一个个身着银白色、充满了科幻美感的流线型外骨骼装甲的……身影。
他们的背后,是蓝色的、如同羽翼般展开的等离子光焰。
他们从天而降,宛如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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