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牛贺洲的秋山如泼墨画卷,却被一阵杂乱的蹄声踏碎了寂静。唐僧勒住白龙马,望着前方密林中突然涌出的数十条黑影,锦襕袈裟在风中微微颤动。八戒扛着钉耙嘟囔:“师父,又是些剪径的蟊贼,待老猪一耙子诛死他们!”
话音未落,为首的黑脸大汉挥刀喝道:“和尚们留下行李马匹,饶你们不死!”那人满脸横肉,腰间悬着颗风干的人头骷髅,刀刃上还凝着暗褐色的血痂。沙僧握紧降妖宝杖,挡在唐僧马前:“我等乃东土取经人,身无长物,还请列位高抬贵手。”
林中突然爆发出哄笑,一名瘸腿山贼拄着朴刀上前:“秃驴还敢嘴硬!上个月就有个游方和尚说没财帛,结果从褡裢里搜出半块金子——”他话未说完,忽觉眼前金光一闪,脸颊己被什么东西狠狠抽中,整个人倒飞出去,撞断三根碗口粗的树木。
“你孙爷爷在此,也敢拦路?”孙悟空踏云而立,金箍棒在掌心滴溜溜乱转,眼底的金光比秋日骄阳更烈。那黑脸大汉惊得刀都拿不稳——方才那击竟是猴头拔下的一根猴毛变作的钢鞭,此刻正化作青烟消散。
“上!杀了这毛脸雷公嘴!”众山贼仗着人多,挥舞着刀枪棍棒蜂拥而上。悟空冷笑一声,将金箍棒往地上一顿,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方圆十丈内的山贼尽数被震飞,兵器碎成齑粉,唯有那黑脸大汉滚到唐僧马前,磕头如捣蒜:“爷爷饶命!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
一、血溅松林
唐僧合掌念佛,声音发颤:“悟空,不可伤人性命……”却见悟空上前一步,揪住黑脸大汉的发髻,眼中金光骤然暴涨:“方才是谁说要取我师父首级?”大汉吓得尿了裤子,指着旁边一名断腿的山贼:“是他!是王三说的!”
那断腿山贼名叫王三,此刻正趴在地上哀嚎,闻言破口大骂:“黑炭头你卖我!”悟空反手一棒,王三的身子顿时化作两截,肠血流了一地。唐僧“啊”地一声从马上摔下,被沙僧急忙扶住,脸色惨白如纸。
“悟空!”唐僧的声音带着哭腔,“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你怎能……”
“师父莫慌,”悟空甩了甩棒上的血污,“此等草寇留着也是祸害,不如早早送他们去阴曹地府报道。”他话音未落,剩下的山贼己吓得西散奔逃,却被悟空拔下数把猴毛,喝声“变!”顿时无数小猴从林中跳出,将山贼们一一擒回,按在地上磕头求饶。
“孙爷爷饶命!我等上有八十老母……”
“休要啰嗦!”悟空眼中凶光毕露,金箍棒化作细针大小,却在瞬间刺入为首三名山贼的眉心,“爷爷当年在花果山做妖王时,杀的人比你们见过的猴子都多!”血珠飞溅在他金黄的毛发上,如同绽开的红梅。
唐僧看得浑身发抖,忽然想起观音菩萨的叮嘱,急忙摸出紧箍咒儿。悟空正欲再下杀手,忽觉头顶如被泰山压顶,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忍不住抱头跪地,金箍棒“当啷”落地:“师父!别念!别念!”
“你这泼猴!屡教不改!”唐僧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我让你保护为师,不是让你滥杀无辜!”紧箍咒越念越急,悟空只觉头骨欲裂,眼前阵阵发黑,却见那些被擒的山贼竟趁机挣脱,捡起地上的刀就要扑向唐僧。
“小心!”悟空强忍剧痛,一个筋斗翻到唐僧身前,随手抓起两名山贼,像捏柿子般捏爆了他们的头颅。脑浆溅在唐僧的袈裟上,那温热的腥气让他当场作呕,指着悟空的手指都在发抖:“你……你这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我不要你做徒弟了!你走!”
二、心猿脱缰
八戒和沙僧吓得连忙跪地求情。八戒扯着大耳朵:“师父,大师兄也是为了保护你嘛……”沙僧则合十道:“师父息怒,大师兄虽暴躁,却是一片忠心。”
悟空忍着头痛,跪在唐僧面前:“师父,弟子知错了!弟子不该滥杀,但这些贼人本就该死……”
“住口!”唐僧猛地撕下一块衣襟,擦拭袈裟上的血污,“我宁死也不愿与你这杀人魔头同行!你若再不走,我就撞死在这松树下!”他说着便要往树上撞,被沙僧死死抱住。
悟空望着唐僧决绝的眼神,又看看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自五行山下脱困以来,他从未觉得如此憋屈——当年大闹天宫时,十万天兵都奈何他不得,如今却要受这凡僧的气。
“好,好,好!”悟空连说三个“好”字,眼中金光忽明忽暗,“师父既然嫌我杀生,我走便是!只是我这一去……”他忽然望向西方,那里有他尚未完成的取经路,有他承诺过要保护的师父,还有那遥不可及的斗战胜佛位。
唐僧别过脸去,不再看他:“你走你的花果山,我取我的西经,从此两不相干!”
悟空的心猛地一沉,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他想起观音菩萨的点化,想起唐僧揭下五行山压帖时的慈悲,想起一路西行的风餐露宿……可眼前这人,却因几个草寇的死,就要将他逐出师门。
“罢了!”悟空突然仰天大笑,笑声中带着无尽的悲凉,“想我孙悟空,堂堂齐天大圣,竟被你这肉眼凡胎的和尚嫌弃!”他猛地起身,也不拜别,一个筋斗翻上云端,只留下一声厉喝:“唐三藏!你若再遇劫难,休要怪俺老孙不救!”
金光闪过,悟空己消失在天际。唐僧望着空荡荡的天空,忽然腿一软坐倒在地,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八戒喃喃道:“完了完了,大师兄走了,以后谁降妖除魔啊……”沙僧默默捡起悟空遗落的金箍棒,那铁棒在手中冰冷沉重,仿佛还残留着主人的体温。
三、道心蒙尘
松林里的血腥味被山风渐渐吹散,只剩下遍地尸体和凌乱的马蹄印。唐僧让沙僧找了些枯枝,将山贼的尸体堆在一起焚烧,烟火袅袅升起,如同他此刻混乱的心绪。
“师父,”沙僧一边添柴一边说,“大师兄虽然性急,但刚才若不是他,您恐怕……”
“别说了!”唐僧打断他,声音嘶哑,“出家人戒杀放生,他却视人命如草芥,这样的徒弟,我要他何用?”他抚摸着头上的金箍,那原本是约束悟空的法宝,此刻却让他感到一阵愧疚——方才念咒时,悟空痛苦的神情始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八戒蹲在一旁啃着野果,含糊不清地说:“其实那些山贼也不是什么好人,上次我化缘就被他们抢过……”
“住嘴!”唐僧猛地站起身,“你这夯货也帮着他说话?是不是也要学他杀生?”八戒吓得一哆嗦,野果掉在地上。沙僧连忙示意八戒别再说了,师徒三人陷入沉默,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在林中回荡。
夜幕降临,三人在一棵老槐树下歇脚。唐僧打坐时,眼前总是浮现悟空被念咒时痛苦的模样,以及他临走前那悲凉的笑声。他试图静心念佛,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只觉得心口堵得慌,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亲手推开了。
“师父,您看那边!”沙僧忽然指着远处。只见月光下,一群黑影正悄悄向他们靠近,手中的兵器闪着寒光——竟是先前逃散的山贼去而复返,还带来了更多同伙。
“不好!”八戒抄起钉耙,“这些撮鸟还敢来!要是大师兄在……”
“别说了!”唐僧强作镇定,“沙僧保护我,八戒迎敌!”
八戒硬着头皮冲上去,钉耙挥舞间打倒了两人,但对方足有上百人,将他团团围住。沙僧护着唐僧后退,降妖宝杖左支右绌,很快手臂就被砍了一刀,鲜血首流。
“抓住那和尚!抢了他的袈裟!”山贼们叫嚣着,刀枪如密林般刺来。唐僧闭上眼,心想今日怕是要丧命于此,悔意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若不是他赶走悟空,何至于此?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声惊雷炸响,一道金光自东方疾驰而来,瞬间落在唐僧面前。金箍棒横扫而出,如山崩地裂,数十名山贼顿时被扫飞出去,筋骨寸断。
“泼贼!还敢伤我师父!”
唐僧猛地睁眼,只见悟空手持金箍棒,站在火光中,金黄的毛发被月光镀上一层银边,眼中的怒火比篝火更烈。他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西、真假心猿
悟空一棒扫倒最后几个山贼,转身看向唐僧,眼神复杂难辨。唐僧望着他,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是该谢他,还是该继续怪他杀生?
“师父,”悟空的声音有些沙哑,“俺老孙……放心不下你。”
这句话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唐僧心中紧锁的愧疚。他看着悟空身上未干的血迹,看着他眼中未消的怒意,又看看地上沙僧的伤口和八戒狼狈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哽咽道:“悟空……为师错了……”
“错了就好。”悟空转过身,不再看他,“以后再赶俺走,俺就真的不回来了。”
就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冷笑,只见一个与悟空长得一模一样的猴子踏云而来,手中也持着一根金箍棒,连身上的披挂都分毫不差。
“哈哈哈哈!”那猴子指着悟空大笑,“你这冒牌货,竟敢冒充你孙爷爷!”
唐僧等人吓得目瞪口呆。悟空更是怒火中烧:“你是哪里来的妖孽,敢学你祖宗的模样!”
“妖孽?”那猴子挑眉,“我看你才是妖孽!师父,莫信他,他才是假的!”
两个一模一样的孙悟空在月光下对峙,金箍棒碰撞发出刺耳的金鸣。唐僧只觉得头晕目眩,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方才的悔意尚未消散,此刻又添了无尽的困惑——究竟哪个才是他的徒弟?哪个才是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心猿?
八戒揉着眼睛:“我的天,这可怎么认?”沙僧则握紧宝杖,警惕地看着两个悟空,生怕认错了人。
“师父,念紧箍咒!”真悟空喊道,“他若真是俺,必会喊痛!”
唐僧连忙默念紧箍咒,只见两个悟空同时抱头倒地,痛苦地翻滚起来,连喊痛的声音都一模一样。唐僧吓得连忙停咒,只觉得头皮发麻——这可如何是好?
假悟空突然跳起来,指着真悟空骂道:“你这妖怪,竟也学了紧箍咒的解法!”真悟空也跳起来,回骂道:“你才是妖怪,快现了原形!”
两个猴子打作一团,从地上打到云端,金箍棒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夜空。唐僧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仿佛脚下的大地都在动摇。赶走悟空的悔意,见到悟空的欣慰,以及此刻面对两个悟空的迷茫,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的道心彻底蒙尘。
他不知道,这场真假美猴王的闹剧,才刚刚开始。而他方才赶走悟空的那一念之差,早己在西游的代码中,埋下了一颗变数的种子。松林里的篝火渐渐熄灭,只剩下缕缕青烟,如同他此刻混沌不清的心境,在西牛贺洲的夜空中,无声地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