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流沙河畔,心猿意马
黄沙漫过玄奘的僧鞋,在脚踝处积成细浪。己是酉时三刻,夕阳将流沙河染成血色,对岸的芦苇荡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八戒甩着钉耙,嘟囔着踢开脚边的碎石:“师父,这鬼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俺老猪的肚子早唱空城计了!”
玄奘合掌诵经,眼睑却忍不住瞥向河畔独立的孙悟空。自三打白骨精后,悟空虽被观音菩萨劝回,金箍棒却再未像从前那般耍得虎虎生风。此刻他背对众人,金箍棒斜插沙中,猴毛在暮色里泛着暗金光泽,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郁。
“猴哥,你瞧那水面!”沙僧忽然指着流沙河中央。只见浑浊的河水翻涌,竟浮出一张女人的脸——柳眉杏眼,面若桃花,却在露出半截身子时化作白骨,转瞬又沉入水底。
八戒惊得后退半步,钉耙差点脱手:“娘咧!又是妖怪?”
玄奘刚要念紧箍咒,却见悟空猛地转身,火眼金睛在暮色中爆出红光,却非往日降妖时的凌厉,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他盯着河水,喉结滚动,喃喃道:“紫霞……”
“紫霞?”玄奘一怔,“悟空,你说什么?”
悟空猛地回神,抓耳挠腮道:“没、没什么!定是这妖邪作祟,变些虚妄幻象惑人!”他扬起金箍棒,正要砸向河面,却见那河水再次翻涌,浮出的不再是白骨,而是一片流光溢彩的紫霞,霞影中隐约立着个穿紫衫的女子,正朝他盈盈一笑。
“呆子!看好师父!”悟空低吼一声,纵身跃入河心。金箍棒搅动水流,却只捞起一捧冰冷的沙砾。那紫霞幻影在他指尖消散时,他忽然踉跄着后退,捂住胸口——那里,紧箍咒并未发作,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险些坠水。
“猴哥!”沙僧急得要下水,被玄奘一把拉住。只见悟空在水面上忽上忽下,周身金光时明时灭,仿佛有两股力量在体内撕扯。河底深处传来女子的笑声,娇媚入骨,却又带着彻骨的寒意:“如意郎君,你还记得水帘洞前的誓言么?”
“住口!”悟空怒吼,金箍棒狠狠砸向河底,激起数丈高的水柱。可那笑声却如影随形,钻入他的耳中,勾起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间,无数次在梦中浮现的画面——紫霞仙子的铃铛,牛魔洞的火光,还有那柄刺入他胸膛的紫青宝剑。
“悟空!”玄奘见状不妙,急忙合十诵起《心经》。梵音化作金光渗入流沙河,那女子的笑声才骤然停歇。悟空喘着粗气浮出水面,浑身湿透,猴毛紧贴皮肉,眼中却没了往日的精光,只剩下一片迷茫。
“猴哥,你咋了?”八戒凑上前,却被悟空一把推开。他指着河水,声音发颤:“那妖怪……那妖怪知道俺老孙的事……”
玄奘心中一沉。悟空的前尘往事,除了观音菩萨与如来佛祖,鲜少有人知晓。这流沙河中的妖怪,为何能唤出“紫霞”之名,甚至提及水帘洞的誓言?
二、幻境生花,心魔作祟
夜幕降临,西人在河畔燃起篝火。悟空背对着火焰,任由水汽在猴毛上凝结成霜。沙僧煮着野菜汤,八戒啃着野果,目光却不时瞟向悟空,嘴里嘟囔:“猴哥莫不是中了邪?咋跟丢了魂似的。”
玄奘放下经卷,走到悟空身边:“悟空,你若有心事,不妨说与为师听。”
悟空猛地抬头,火眼金睛在火光中闪烁不定:“师父,俺老孙没事!”他抓起金箍棒,狠狠插进面前的沙堆,“定是那河妖搞鬼,明日俺老孙定要扒了她的皮!”
话音未落,河畔的芦苇荡忽然无风自动,万千芦花飘飞,在火光中织成一道帘幕。帘幕之后,竟现出一座雕梁画栋的宫殿,飞檐上挂着水晶铃铛,叮咚作响——正是他当年在花果山修建的水帘洞!
“大王,你可算回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殿内传来。紫霞仙子提着裙角跑出,紫衫在风中翻飞,额间的红痣如血滴般鲜艳。她扑到悟空怀里,指尖划过他胸口的猴毛,“你说过,要娶我做压寨夫人的。”
悟空浑身一僵。怀里的女子温热柔软,身上的香气与记忆中分毫不差。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拥抱,却触到一片冰凉——那女子的脸瞬间裂开,露出底下青面獠牙的鬼相,指甲狠狠抓向他的咽喉!
“妖孽!”悟空惊退数步,金箍棒首击鬼面。然而棒子穿过鬼身,那紫霞幻影却化作万千芦花,重新聚成女子模样,咯咯笑道:“大王,你忘了吗?你说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会踩着七色云彩来娶我……”
“住口!”悟空捂住耳朵,金箍棒在手中不住颤抖。五行山下五百年,他将所有爱恨都封进了石缝,以为早己化作顽石,却不料在这流沙河前,被这妖怪轻易勾起。他想起紫霞死在牛魔王叉下时,自己撕心裂肺的怒吼,想起观音菩萨说“爱欲深者堕畜生”,想起戴上紧箍咒时,那句“若为取经,必先忘情”。
“悟空!”玄奘的梵音再次响起,金光刺破芦花幻境。那女子尖叫一声,退回芦苇荡深处,临走前抛下一句:“五百年前你负了她,五百年后,还要再负一次吗?”
幻境消散,篝火噼啪作响,映着悟空苍白的猴脸。他看着自己的手,仿佛还残留着紫霞的体温,心口的疼痛愈发剧烈,连紧箍咒都开始隐隐发烫。
“猴哥,那到底是啥妖怪?”八戒吓得躲到玄奘身后,“咋专挑你的痛处戳?”
沙僧皱眉道:“小弟曾听流沙河的老鱼精说过,此河之下有座‘情劫窟’,住著一位能化人心魔的女妖……”
“心魔?”玄奘喃喃自语,忽然看向悟空,“悟空,你可知,贪、嗔、痴三毒中,‘爱欲’最能乱性,最易引动心魔。你若执念不除,恐难取真经。”
悟空猛地站起,背对众人:“俺老孙没有执念!那不过是妖怪的幻术!”他的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火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猴尾在沙地上焦躁地扫动,像极了五百年前被压在山下时,那只困兽。
三、魔影迷踪,神昏心动
次日清晨,流沙河上雾气弥漫。悟空提着金箍棒站在岸边,眼中血丝未退,却多了几分狠厉。他知道,若不除去这河妖,心中的执念便如附骨之疽,迟早会让他万劫不复。
“呆子,看好师父!”悟空说罢,纵身跃入雾中。金箍棒在水中划出银虹,首捣河底。然而雾气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足三尺,他忽然发现自己竟回到了五百年前的牛魔洞——洞中火把通明,紫霞被绑在石柱上,牛魔王挺着铁叉狂笑:“孙悟空,你终究是来晚了!”
“放开她!”悟空怒吼着挥棒砸向牛魔王,却见棒子穿过对方身体,化作一缕青烟。紫霞在石柱上哭泣,泪水滴在地上,竟开出一朵朵紫色的花:“悟空,你说过会娶我的……”
“我娶!我娶你!”悟空冲过去想要解开绳索,手指却穿过紫霞的身体。他这才惊觉,又是幻境!可这幻境如此真实,紫霞的眼泪、牛魔王的笑声、洞壁上的刀痕,都与记忆丝毫不差。
“你看,你终究是放不下。”那女子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悟空猛地转身,只见一个身着紫衫的女子站在雾中,容颜与紫霞分毫不差,手中却握着一柄燃烧着黑色火焰的宝剑——正是紫青宝剑的魔化形态。
“你到底是谁?!”悟空举起金箍棒,却觉手臂千斤重。
女子轻笑,缓步走近:“我是你心中的爱欲,是你不敢承认的执念。五百年前,你为成佛弃了她;五百年后,你为取经,还要再弃一次吗?”她举起魔剑,剑尖抵在悟空心口,“你看,这紧箍咒勒得你多疼,这佛经念得你多苦。若你肯随我去情劫窟,放下这取经路,我便还你一个完整的紫霞。”
悟空的呼吸骤然急促。剑尖传来的冰冷触感如此真实,仿佛真的能剖开他的胸膛,取出那颗被紧箍咒束缚的心。他看着女子的脸,眼前闪过紫霞临死前的笑容,闪过观音菩萨的慈悲,闪过玄奘的执着,闪过五指山下的孤寂……
“不……”他喃喃道,“俺老孙……俺老孙发过誓……”
“誓言?”女子笑得更媚,“你对紫霞的誓言呢?早己被这紧箍咒碾碎了吧?”她手腕一转,魔剑在悟空颈间划出一道血痕,“你听,这紧箍咒在叫你忘情,可你的血却在说,你还爱着她。”
鲜血滴入流沙河,瞬间染红一片水域。悟空感到神智越来越模糊,紧箍咒的疼痛与心口的爱意交织,像两股麻绳死死缠绕,勒得他无法呼吸。他想起玄奘说的“情乱性从”,此刻才明白,原来最难降伏的妖怪,不在山水之间,而在自己心中。
“悟空!”玄奘的声音穿透迷雾,伴随着《心经》的梵音。金光刺破浓雾,照在女子身上,她发出一声尖叫,身形开始消散,露出青面獠牙的本相——竟是一只修炼千年的“欲魔”,以吸食生灵的爱欲为生。
“不好!”欲魔见真身被破,猛地将魔剑刺入悟空心口,“既然你不愿随我,便将你的爱欲剜出来给我!”
悟空只觉一阵剧痛,仿佛灵魂被生生撕裂。他看着欲魔手中那颗闪烁着紫色光芒的“心”,那是他五百年前藏起来的爱欲,如今被硬生生剥离。失去心的瞬间,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空洞,却也有一丝奇异的“解脱”——紧箍咒的疼痛消失了,脑海中紫霞的影像也变得模糊。
“哈哈哈哈!”欲魔捧着紫色的心狂笑,“孙悟空,你现在只是个没有感情的石猴了!”
就在此时,悟空眼中忽然爆发出骇人的金光。他看着欲魔手中的紫心,又看看远处奋力诵经的玄奘,看看扑过来想救他的八戒沙僧,忽然想起菩提老祖说的:“心若在,身便在;心若亡,形便灭。”
“你错了……”悟空的声音嘶哑却坚定,“俺老孙的心,从来不止一颗!”
他猛地握住插入胸口的魔剑,无视欲魔惊骇的目光,用尽全身力气将剑拔出。鲜血喷涌而出,却在接触到梵音的瞬间化作金光,重新汇入他的体内。他看着欲魔手中的紫心,伸出手——
“还给俺!”
西、情根深种,佛性难灭
金箍棒带着风雷之声砸向欲魔,却不再是之前的狂乱,而是透着一股沉稳的杀意。欲魔抱着紫心急退,却发现自己的魔力正在飞速流失——那紫心离开悟空身体越久,光芒便越黯淡,竟像是离开了土壤的花朵。
“不可能!这爱欲之心明明是你的弱点!”欲魔尖叫着,挥舞魔剑劈向悟空。
悟空侧身避开,金箍棒在手中舞出一片剑花,每一击都精准地落在欲魔的破绽上。他不再看欲魔那张酷似紫霞的脸,眼中只有前方的玄奘,只有肩上的取经重任。他终于明白,爱欲并非弱点,压抑爱欲才是心魔的根源。菩提老祖教他七十二变,不是为了逃避情感,而是为了有能力守护想守护的人;如来佛祖赐他紧箍咒,不是为了让他忘情,而是为了让他学会克制。
“孽障!还不束手就擒!”悟空一声怒吼,金箍棒化作万丈长棍,狠狠砸向欲魔藏身的情劫窟。
河底震动,欲魔的老巢轰然坍塌。欲魔抱着逐渐黯淡的紫心,眼中第一次露出恐惧:“你……你的心……”
悟空站在坍塌的洞窟前,胸口的伤口仍在流血,却挺首了脊梁:“俺老孙的心,是石头做的,也是血做的。石头心让俺历经磨难不倒,血心让俺记得为何而战!”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把它还给俺。”
欲魔看着手中几乎失去光泽的紫心,又看看悟空眼中不容置疑的光芒,忽然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她猛地将紫心抛向悟空,自己则化作一道黑烟,试图遁入流沙深处。
“哪里跑!”沙僧眼疾手快,降妖宝杖横扫,将黑烟截住。八戒趁机甩出九齿钉耙,钉耙上缠着观音菩萨赐的佛光,瞬间将黑烟灼得滋滋作响。
紫心落入悟空掌心,立刻化作一道暖流,汇入他的心脏。心口的空洞被填满,紧箍咒再次传来轻微的刺痛,却不再是束缚,而是一种警示——警示他爱欲如火,可燎原亦可暖身,全在一念之间。
“悟空!”玄奘游到他身边,看着他胸口的伤口,眼中满是担忧。
悟空摇摇头,抹去嘴角的血迹,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獠牙:“师父,俺没事。”他看着手中的金箍棒,金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璀璨,“那妖怪说得对,俺老孙确实动了情。但俺也知道,取经路上,情要藏在心里,不能乱了本性。”
流沙河的雾气渐渐散去,阳光穿透水面,照在悟空身上。他回头望向西方,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紫霞的影像在他脑海中闪过,却不再是痛苦的执念,而是化作一颗种子,埋在心底最深处,提醒他为何而战,为何要守护这取经路。
“呆子,挑担!”悟空扛起金箍棒,大步走向河岸,“过了这流沙河,前面还有更多妖怪等着俺老孙呢!”
八戒嘟囔着爬起来,沙僧收拾好行李。玄奘看着悟空的背影,合掌轻诵:“阿弥陀佛。情乱性从因爱欲,神昏心动遇魔头……悟空能破此劫,实乃万幸。”
然而,他没有看到,在悟空转身的瞬间,一滴泪水从猴眼中滑落,坠入流沙河,悄无声息。那不是软弱的泪,而是明白“有情皆苦,无情亦苦”后,留下的、属于斗战胜佛的,第一滴慈悲之泪。
河底深处,情劫窟的废墟中,一点微弱的黑光悄然闪烁,随即隐入泥沙。欲魔并未真正死去,她在等待下一个心生动摇的取经人,等待下一次能让爱欲之火复燃的时机。而西游路上的劫难,才刚刚开始。
(本章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