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泥的腐臭味和尸水的甜腥还粘在鼻腔里,双腿像泡在滚烫的铅水里,皮肉糜烂流脓,每一次挪动都扯下粘连的烂肉。我趴在齐家土炕上,破草席被脓血浸透,湿冷地贴着肚皮。窗外天光惨白,却照不进这间弥漫着药草苦味和阴寒的屋子。齐奶奶往我腿上的烂肉敷着捣碎的草药,药糊是墨绿色的,混着香灰,敷上去像烧红的烙铁,滋啦作响,腾起带着鱼腥气的白烟。
“皮烂见骨,是替身债的根扎进去了。”她枯槁的手指蘸着浑浊的药汁,在我膝盖骨上画着歪扭的符,“柳三爷欠我个情,请他来,抽了这腐骨,换条新脊梁!”
柳三爷?这名字听着就带着一股子滑腻阴冷的风。我昏昏沉沉,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水库底下那些惨白的手臂,还有女鬼脚上那双刺目的红鞋……疼痛和疲惫像沉重的磨盘,碾碎了意识。
蛇蜕缠身
再睁眼时,屋里没点灯。
月光从破窗棂漏进来,在地上投下惨淡的格子。空气冷得像结了冰,呼出的气都凝成白雾。齐奶奶不见了。
炕沿上,无声无息地坐着一个人影。
惨白的月光勾勒出他的轮廓。一身宽大的青灰色长衫,料子像浸透了水汽,沉甸甸地垂着。长发披散,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尖削的下巴,皮肤在月光下泛着一种不似活人的、冷冰冰的青白色。
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着炕上烂泥似的我。没有呼吸声,没有心跳声,甚至……感觉不到活物的温度。只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水腥和某种陈旧鳞片气息的冰冷味道,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柳三爷?
我喉咙发紧,想开口,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身体像被冻僵了,只有双腿溃烂处的剧痛还在持续不断地烧灼着神经。
他动了。
没有脚步声。像一团沉重的湿雾滑下炕沿,悄无声息地移到我身边。冰冷的气息瞬间笼罩下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一只骨节修长、同样泛着青白的手,从宽大的袖口里探出。指甲尖长,修剪得异常整齐,透着一种非人的精致。那手,带着浸骨的冰凉,轻轻落在了我的后颈上。
“嘶……”
一股寒气瞬间从后颈炸开!沿着脊椎一路向下,冻得我骨髓都在打颤!像有无数条冰蛇,顺着椎骨的缝隙,蛮横地钻了进去!
紧接着,是难以言喻的胀痛!
仿佛整个脊椎骨在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撑开、拉长!每一节椎骨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关节被拉扯到极限,韧带像绷紧的弓弦,随时要断裂!那感觉,像是有人在我体内塞进了一条不断挣扎、膨胀的巨蟒,正疯狂地扭动身躯,想要破开我的皮囊!
“呃啊——!”极致的痛苦终于冲破了喉咙的桎梏,我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嚎,身体不受控制地在炕上疯狂扭动、抽搐!双腿的溃烂伤被剧烈摩擦,脓血西溅,带来另一波叠加的剧痛!
那只冰冷的手却纹丝不动,依旧稳稳地按在我的后颈。柳三爷俯下身,披散的长发垂落,几乎扫到我的脸。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水底淤泥和蛇类腥臊的气息扑面而来。
“忍着。”一个声音响起。不是从耳朵传来,而是首接钻进我的脑海深处!冰冷、滑腻,毫无起伏,像冰冷的玉石相互摩擦。“旧骨承不住仙脉,当蜕。”
抽筋换骨
话音在脑中落下的瞬间——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从我后背脊骨深处传来!
不是错觉!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脊椎第三节骨节处,骨头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冰冷的、粘稠的液体从那缝隙里渗了出来!
“呃呃呃……”喉咙里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剧痛让我眼前发黑,金星乱冒。
“嘶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我后背本就破烂的衣衫,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易撕开!
冰冷的空气首接接触皮肤,但更冷的,是那只按在我后颈的手!它缓缓向下移动,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顺着裂开的骨缝,一点点向下……向下……
那感觉……无法形容!
像是一根冰冷的、布满倒刺的铁钎,沿着脊椎骨的缝隙,缓慢而坚定地插了进去!它在里面搅动!刮擦着骨头!剥离着筋肉!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带来深入骨髓、撕裂灵魂的剧痛!仿佛整个脊梁骨正在被活生生地从皮肉里抽离!
冷汗瞬间浸透全身,和溃烂腿部的脓血混在一起,粘腻冰冷。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疯狂弹动、痉挛,却无法挣脱那只冰冷手掌的压制。
视野完全模糊了,被剧痛和生理性的泪水淹没。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剩下骨骼被强行剥离时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还有自己喉咙里破碎不成调的嗬嗬声。
那只手还在向下。
“咯吱……咯吱……”
骨头在呻吟。
“嘶啦……嘶啦……”
筋肉在被强行撕裂。
我能“看”到——不是用眼睛,而是在那超越极限的痛苦中,灵魂仿佛被震出了躯壳一丝——我的后背,从后颈到尾椎,沿着脊骨正中,裂开了一道长长的缝隙!皮肉外翻,露出底下惨白的骨头!而那只青白色的手,正探入那道缝隙中,在血肉模糊的骨头和神经间,冷酷地作业!
它在抽取我的脊骨!像蛇在蜕去旧皮!
人皮地图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
那只冰冷的手终于停了下来。
它慢慢地、慢慢地从那条血肉模糊的裂缝中抽了出来。
掌心,托着一小截东西。
惨白,微微泛着湿冷的光泽。上面还粘连着丝丝缕缕的暗红色筋膜和粘稠的组织液。形状扭曲,像一截被强行折断的、腐朽的枯树枝。
那……是我的骨头?一节脊椎骨?
柳三爷青白色的指尖在那截骨头上轻轻一捻。骨头无声地碎裂,化作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从他指缝间簌簌洒落。
几乎是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新生般麻痒的冰凉感,顺着那条裂开的脊椎缝隙注入体内!那感觉,像是将一条刚从寒潭深处捞出的活蛇,塞进了我的脊梁骨!它在扭动,在盘踞,带来刺骨的寒凉,却也以一种霸道的方式,暂时压制了那撕心裂肺的剧痛。
后背皮肉裂开的地方,传来一阵奇异的蠕动感。不是血肉在生长愈合,而像是……里面的东西在重新排列?皮肤边缘的裂口处,渗出更多粘稠的液体,迅速凝固、结痂,形成一层半透明的、如同新生蛇蜕般的薄膜,覆盖在那道恐怖的伤口上。
柳三爷退开一步,依旧无声无息。他宽大的青灰袖袍轻轻一拂。
一团黏糊糊、湿漉漉的东西,从我的后背被剥离下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像一件被揉皱的、半透明的皮衣。
那是……从我背上蜕下来的皮?
那层“皮”极其轻薄,近乎透明,上面沾满了粘稠的组织液和暗红色的血污,湿漉漉地瘫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月光透过破窗,正好照在那团污秽的皮蜕上。
柳三爷冰冷滑腻的声音再次首接在我昏沉的意识中响起:
“因果……在皮上……”
我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侧过头,看向地上那团属于自己的“皮蜕”。
月光下,粘稠的血污和组织液正缓缓流淌、渗开。在那半透明的、薄如蝉翼的皮蜕内部,血污浸染的纹路,竟然诡异地交织出一副清晰的图案!
不是文字,不是符咒。
是……地图!
山川河流的轮廓,道路的蜿蜒,一个醒目的、被血污着重标记出来的红点……那红点的位置旁边,隐隐勾勒着一座塔的模糊形状!
这是什么地方?
这地图……指向哪里?
皮蜕上,血污地图的边缘,在惨淡的月光映照下,缓缓浮现出西个扭曲如蛇行的暗红色小字:
寻此址
解汝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