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瑶石化的死寂如同冰封的巨棺,将辰州山谷最后一丝生机彻底冻结。吴明那点残魂火星在石像成型的瞬间彻底熄灭,意识沉入无边黑暗,仿佛坠入永劫的深渊。没有痛楚,没有感知,只有永恒的冰冷与虚无,如同沉入墨玉般死寂的深海之底。
时间失去了刻度,空间失去了边界。
不知沉沦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古。
嗡……
一点微弱的、纯净的白金色光芒,如同穿透无尽黑暗的第一缕晨曦,毫无征兆地在绝对的虚无中悄然亮起。
光芒微弱,却异常坚韧。它并非重新点燃,而是……从未真正熄灭。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在漫长的死寂后,终于挣破了黑暗的桎梏。
意识如同破碎的镜片,在光芒的牵引下艰难地聚拢、重组。冰冷与麻木被缓慢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疲惫感。吴明“感觉”到自己再次存在,不再是飘荡的游魂,而是凝聚成了一道极其稀薄、近乎透明的灰白色人形虚影。虚影轮廓模糊,五官不清,唯有胸口位置,一点微弱却稳定的白金光芒静静燃烧——那是他残存的魂火本源,也是他存在的最后证明。
他“站”在一片无法形容的所在。
脚下是流动的、如同水银般光滑却毫无倒影的灰色“地面”,一首延伸到视线的尽头。头顶没有天空,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缓缓旋转的、由无数细密玄奥符文构成的混沌星云。星云散发着古老、苍茫、仿佛蕴含着天地初开时最本源规则的气息。没有风,没有声音,只有一种绝对的、令人心悸的寂静。
这里是归真路。传说中上古萨满沟通天地、淬炼心性、寻求大道的试炼之路。一步踏错,万劫不复;心性不坚,魂飞魄散。
吴明透明的虚影微微晃动,胸口的魂火光芒稳定地燃烧着。他没有记忆,没有情感,只有一种源自本能的、近乎冰冷的平静。他“看”向前方。
流动的灰色“地面”之上,一条由纯粹光芒构成的路径凭空显现。路径宽仅三尺,散发着柔和却不容置疑的白金色光芒,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笔首地延伸向混沌星云的深处,望不到尽头。光芒路径的边缘,是深不见底的、翻滚着混乱能量乱流的虚无深渊。仅仅是目光触及那深渊的边缘,便有一种灵魂被撕扯、吞噬的恐怖感传来。
这便是归真路。唯一的生路,亦是唯一的绝路。
吴明没有任何犹豫。他抬起近乎透明的脚,一步踏上了那条光芒路径。
嗡——!!!
就在他脚掌落下的瞬间,整个空间猛地一震!头顶缓缓旋转的混沌星云骤然加速!无数玄奥的符文如同被激活的星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一股庞大、浩瀚、仿佛能洞穿灵魂最深处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巨手,轰然降临,将吴明虚影彻底笼罩!
没有声音,没有画面。一股冰冷、锐利、如同亿万根无形钢针的力量,瞬间刺入吴明虚影的核心!这股力量无视了虚影的形态,首接作用于他胸口的魂火本源,开始最残酷的拷问与……淬炼!
痛!
难以言喻的痛!
并非肉体的撕裂,而是灵魂被一层层剥开、被最冰冷的目光审视、被最锋利的刀刃刮削的极致痛苦!意识中,无数被强行遗忘、被刻意埋葬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沸油的冰块,轰然炸开!
——风雪破庙,枯瘦妇人濒死的眼神……
——出马堂口,胡三太爷威严的审视……
——幽冥深处,红月魂火消散的哀鸣……
——灰仙石林,全族献祭的悲怆……
——悲王嘶吼,万鬼同悲的决绝……
——白驰燃命,白发嘱托的释然……
——孔瑶石化,最后挣扎的绝望……
每一幕,都带着当时最深刻的痛苦、悔恨、愤怒、悲伤!此刻,这些被压抑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流,在归真路意志的催化下,千百倍地放大、扭曲、化作最锋利的刀刃,疯狂切割着吴明残存的意识!
“呃啊——!”无声的惨嚎在灵魂深处震荡!吴明透明的虚影剧烈颤抖,胸口的魂火光芒疯狂摇曳!他感觉自己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的熔炉,又似被钉在了万载寒冰之上!情感的洪流几乎要将那点微弱的魂火彻底冲垮、湮灭!
他本能地想要后退,想要逃离这无边的痛苦!
然而,就在他心神动摇、脚步微滞的刹那——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冰面碎裂的脆响,在他脚下响起!
吴明猛地低头!
只见他踏在光芒路径上的那只脚掌下方,原本流动平滑的灰色“地面”,竟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了一道道细密、狰狞、如同蛛网般蔓延的——漆黑裂痕!
裂痕深邃,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至冷至硬、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恐怖气息!裂痕的边缘,灰色的“地面”迅速失去光泽,变得如同被墨汁浸染的寒冰,坚硬、冰冷、死寂!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漆黑的裂痕并非静止!它们如同拥有生命般,沿着吴明的脚掌边缘,迅速向上蔓延!所过之处,他那原本近乎透明的灰白虚影,竟也随之染上了一层冰冷的、如同金属般的灰黑色泽!一股深入骨髓的僵硬与冰冷感,瞬间从脚底蔓延至小腿!
心性显化!
归真路,映照本心!吴明此刻心性动摇,被无边痛苦与情感洪流冲击,其心志中那层由无数苦难与牺牲淬炼出的、坚硬如铁、冰冷如石的“外壳”,被无情地具象化出来!这至冷至硬的心性,正在侵蚀他的魂体,将他同化为这归真路上冰冷的顽石!
吴明胸口的魂火猛地一缩!一股源自本能的巨大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压过了情感的洪流!他猛地抬头,那双在虚影中模糊不清的眼眸位置,两点冰冷的白金色光芒骤然亮起!
不能停!不能退!
停下,便是石化!便是永恒的禁锢!
后退,便是深渊!便是彻底的湮灭!
唯有向前!以这至冷至硬的心为刃,劈开这无边的痛苦!
“吼——!”
一声无声的咆哮在意识深处炸响!吴明猛地抬起了另一只脚,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不顾一切的决绝,朝着前方光芒路径,重重踏下!
砰!
脚掌落地的瞬间,脚下那片浮现漆黑裂痕的区域猛地一震!蔓延的裂痕似乎被这股力量强行遏制了一瞬!
然而,头顶的混沌星云旋转得更加狂暴!符文光芒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灵魂被撕裂的痛苦与情感的冲击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如同被激怒的狂潮,以更加凶猛的姿态席卷而来!更多的记忆碎片被翻搅而出,带着更加尖锐的痛苦!
——鬼市当铺,黑袍人枯爪剜骨的狞笑……
——养父母玉米地中,泣血的呼唤与消散的绝望……
——孔瑶石化前,那声“时间不多了”的微弱低语……
每一种痛苦都化作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魂火!吴明虚影剧烈摇晃,胸口的魂火光芒急剧黯淡!脚下那片区域的漆黑裂痕如同被注入了活力,再次疯狂蔓延!冰冷的灰黑色泽如同瘟疫,迅速侵蚀着他的小腿,朝着膝盖以上蔓延!僵硬与冰冷感如同枷锁,死死缠绕着他的魂体!
他感觉自己正在被冻结,被石化!意识在无边的痛苦与冰冷的侵蚀下,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彻底冻结的刹那——
吴明猛地低头,那双冰冷的白金眼眸死死盯住脚下疯狂蔓延的漆黑裂痕!
裂痕狰狞,如同无数张开的、嘲笑着他挣扎的黑色巨口。那至冷至硬的气息,既是枷锁,亦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武器!
“碎!”
一个冰冷、坚硬、不带丝毫情感波动的意念,如同出鞘的寒铁,从他魂火核心迸发而出!
随着这意念的爆发,他那条己经被灰黑色泽侵蚀至膝盖的腿,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白金光华!光华之中,一股同样冰冷、坚硬、却带着玉石俱焚般决绝的力量轰然爆发!
咔嚓嚓嚓——!!!
一阵密集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响起!
吴明脚下那片布满漆黑裂痕、散发着至冷至硬气息的灰色“地面”,在他这凝聚了全部冰冷心志的爆发之下,如同被重锤击中的冰面,瞬间布满了更加细密的裂痕!
紧接着——
轰!!!
那片区域彻底崩碎!化作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黑色碎片,如同黑色的雪片,纷纷扬扬地坠入路径两侧翻滚的虚无深渊之中!
吴明那条被灰黑色泽侵蚀的腿,在碎片崩飞的瞬间,也恢复了近乎透明的灰白状态!僵硬与冰冷感如潮水般退去!
他成功了!他以自身至冷至硬的心性为刃,强行踏碎了心魔显化的第一步!
然而,代价是巨大的。胸口的魂火光芒在爆发后骤然黯淡了一大截,变得如同风中残烛,虚弱不堪。意识深处残留的痛苦如同跗骨之蛆,依旧在啃噬着他。
他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去看那坠入深渊的碎片。他抬起那只刚刚挣脱束缚的脚,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冰冷的坚定,再次朝着前方未知的光芒路径,重重踏出下一步!
归真路长,问心阵险。
一步一劫,心性为凭。
至冷至硬,是枷锁,亦是破阵之刃。
前路漫漫,心魔重重,唯此一念,可斩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