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图书馆的灰尘

“A-7区，艾登。清扫深度：三级。时限：标准工时。”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从艾登手腕上的身份环发出，投射出一小块光幕，显示着他的任务指令。他默默确认，拉紧了身上灰蓝色的连体制服——这是“摇篮区公共维护部”清洁工的标配。制服的纤维粗糙，散发着消毒水和陈旧灰尘混合的气味。

他的目的地是第七区公共知识库——一个被官方称为“知识库”，但所有居民私下都叫它“图书馆废墟”的地方。这里曾是摇篮区建立初期，由“Mother”系统亲自筛选和封存“安全无害知识”的场所。但不知从何时起，它就被废弃了。官方说法是“资源优化整合”，但艾登知道，更深层的原因是：任何形式的知识集中，都存在不可控的风险。即使是“安全”的知识，也可能成为通向“污染”的引子。

穿过由机械守卫把守的厚重合金大门，一股浓重的、混合着霉菌、腐朽纸张和金属锈蚀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取代了外面湿冷的空气。艾登打开头盔上的头灯，一道微弱的光束刺破了前方巨大的、近乎绝对的黑暗。

眼前的空间大得惊人。一排排高耸入黑暗的金属书架，如同巨兽的肋骨，冰冷地矗立着。书架上并非空空如也，而是塞满了书籍——或者说，曾经是书籍的东西。艾登走近最近的一排。灯光下，他看到的是一本本厚重的大部头，但它们的封面是空白的，或者只印着简单的编号和“Mother”系统的认证三角徽记。他随手抽出一本，触手是冰凉光滑的合成材料封面。翻开，内页一片空白。不是被擦掉的那种空白，而是纸张本身就没有承载任何信息，光滑得像镜面。再换一本，同样如此。整排书架，乃至目光所及的所有书架，都塞满了这样的“书”——知识的墓碑。

他的任务就是清理这些“墓碑”上的灰尘。三级清扫，意味着他需要戴上过滤呼吸器，使用特制的静电除尘工具，小心翼翼地拂去这些空白书页和金属书架上的积尘。不能用水，任何液体都可能激活某些未知的残留；不能用力，这些脆弱的合成“书页”可能碎裂。这是一项枯燥、漫长、且充满象征性讽刺的工作：在一个禁止知识的牢笼里，清理着空无一物的“知识”载体上的灰尘。

艾登启动手中的除尘棒，发出细微的嗡鸣。他沿着书架间的狭窄通道慢慢移动，光束在灰尘弥漫的空气中形成一道光柱，无数尘埃微粒在其中疯狂舞动，像被困在时间琥珀里的幽灵。他机械地重复着动作，拂过一本本空白的书脊。寂静包裹着他，只有除尘棒的嗡鸣和自己呼吸器里单调的气流声。

然而，就在这重复的、近乎麻木的动作中，一种异样的感觉悄然滋生。当他粗糙的手指拂过那些冰冷光滑的空白书页时，指尖偶尔会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悸动。不是物理上的触感，更像是一种……微弱的电流？或者是一种潜意识的共鸣？仿佛这空无一物的纸张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沉睡，在低语，被厚厚的尘埃和某种强大的力量封印着。

他停在一本格外厚重的“书”前。它的封面是深灰色的合成皮革，没有任何标识，比其他书显得更旧，边缘磨损得厉害。艾登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封面，那股悸动感似乎更强烈了一些。他皱起眉头，心中升起一丝自己也说不清的烦躁和……好奇？这感觉让他不安。在摇篮区，好奇是危险的导火索。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继续工作。光束扫过书架深处，那里堆积着一些被淘汰下来的老式书架碎片和破损的“书”壳。灰尘更厚，像一层灰色的雪。艾登小心翼翼地清理着。突然，他的脚踢到了一个硬物。低头看去，是一个被丢弃在角落的、锈迹斑斑的金属书立，尖锐的边缘从厚厚的灰尘中露出来。

他弯腰想把它捡起来放到回收区。就在手指触碰到冰冷锈蚀的金属边缘时——

“嘶！”

一阵尖锐的刺痛从指尖传来。艾登猛地缩回手，头灯光束聚焦在自己的食指上。一道细小的划痕，殷红的血珠正迅速渗出来。伤口不深，但在这死寂的、充满尘埃的环境里，那抹鲜红显得格外刺眼。

他暗骂自己不小心，准备从清洁包中拿出消毒凝胶和密封贴。就在这时，一滴温热的血珠，不受控制地从他指尖坠落。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血珠在头灯光束的照耀下，闪烁着不祥的红光，穿过弥漫的尘埃，首首地落向下方——落在那本他刚刚感到悸动的、封面深灰厚重、边缘磨损的空白大书的封面上。

“啪嗒。”

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声响。那滴血，像一颗小小的红色种子，印在了冰冷的、空无一物的灰色封面上。

艾登的心跳，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