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梁湾喉间挤出的尖叫只持续了几秒,便像被谁掐住嗓子一样突兀地中断了。
她挣扎着从自己坐着的喜床边逃开几步时,与一边梳妆台上那面铜镜中的自己对上了视线。
那不是她的脸。
但这张美丽的脸,她并不陌生。
——这是她几度在梦境当中见过的、身上始终一袭嫁衣的美丽女子。
镜中人的脸孔虽然因为惊恐而显得有几分扭曲,却为这副面孔添上了几许活气。
梁湾又看了一眼旁边那个己经阖上了血盆大口的“新郎”,心中的恐惧竟缓缓散去了几分。
这名兽首的男子,也让她觉出了一丝熟悉。
他的头……
好像是她之前在梦中见过的那头麒麟?!
梁湾安静地站在喜床边,兽首男子也没有将其强行拉回来,只是负手倚在了床幔架之上。
梁医生和兽首男子对视了半晌,脑海中那些原本杂乱不堪的线团终于全部被她连了起来。
之前那名红衣女子那种“似我非我”的状态,她也在这一刻明白了原因。
她背后纹着凤凰纹身的那处皮肤一分一分变得灼热,她也彻底明了了眼下的处境。
她梁湾的灵魂,怕是己经和那名身着嫁衣的女子更换了身体,互相替代了对方。
现在她眼前的,应当是很久之前的过去己经发生过的事。
兽首的男子,身份也己经不言自明了。
——他是第一个和凤凰血脉“名正言顺”结合的麒麟血脉,应当是张家本家人。
这也是一场名为结亲、实为献祭的阳谋。
梁湾不知道这名男子为什么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任何强迫女子的举动,明了可能性最大的真相后,她也觉得男子这麒麟首并没有方才看到第一眼时那么可怖。
“之前你说过,你如今己然能接受我的真实面目了。”
兽首男子口中发出的是正常的人类男子声音,圆如铜铃的双目略略避开了梁湾的双眼,语气淡得几乎有些飘渺。
“可眼下看来,你还未做好准备。”
梁湾不知是不是她太敏感,竟从这名男子的话语中隐隐感受到了一丝失落和悲戚。
背后的凤凰纹身灼烫似火,梁湾下意识地背过手触摸了一下,摸到的却是极为正常的皮肤。
她的侧颊随着背上纹身显出的异状,也开始有些微微发痒。
“我……”
“不必解释,你知道的,我向来都会给你足够的时间。”
麒麟首的男子兽目眨了眨,口中吐出的话语中有无奈,有意料之中,也有一分淡淡的自嘲。
梁湾听到现在的自己开了口。
“请你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
此时,她的灵魂像是丧失了对于这具身躯的控制权,无论是女子走向兽首男子的脚步,还是口中吐出的话语,梁湾都无法让她停下。
侧颊的痒意加剧了几分,从脸侧逐渐蔓延到了额头和下颌,进而将这种痒意扩散到了全脸。
梁湾想抬手挠一挠,这具身躯却依旧不听使唤,放任着痒意遍布了头部的所有区域。
她的视线一点点地变了角度,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脸上缓缓长出了什么毛绒绒的东西。
这具身躯的主人始终都是那名女子,梁湾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强行塞到这个躯壳中暂居的入侵者,除了一开始的几分钟之外,始终无法有对身体行为的主导权。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坐到了兽首男子的身边,主动伸出手牵住了男子的一只手。
有一瞬间,那双兽目的眼底似乎划过一丝希冀。
那道光芒消失得太快,梁湾不知道是否是她的错觉。
“我又有什么资格让你等我呢?”
这句话出口后,梁湾也终于听出了这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声线与音色。
“连我也是个不人不妖不鬼的东西,哪有资格看不起你?”
她背后的凤凰纹身忽地不再灼热,蔓延开来的痒意也随之终止了。
那一刻,梁湾似乎短暂地从这个躯壳上抽离出了一瞬,看清了女子现在的样子。
尖喙,金羽,凤目。
此时的女子,拥有的是一颗“凤头”。
二人执着手对视着,像是看穿了对方,也像是终于理解了对方。
分明是如此诡异的场景,梁湾心间却生出了几分悲意。
原来不仅仅是女子,连这名男子的命运,也并非是完全由他自己操控的。
借着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便会消失的上帝视角,梁湾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洞房的屋顶。
那是一块看不到边际的巨大圆石,其上雕刻着的图案充满了岁月与风霜的痕迹,己然看不到全貌。
她只能从圆石上分辨出一片隐约的凤凰尾羽。
不过,这也足够了。
梁湾己经知道这块圆石是什么,也知道这间洞房所处的位置了。
那股几乎能让人窒息的压抑感,实则早己给了她答案。
她要是没猜错,现在她身处的位置,就是祭坛之下。
头顶那枚巨大的圆石,就是她梦中那个祭坛深埋于土中的底部。
抽离出躯壳的视角没有延续太长时间,梁湾便不受控制地飘回了身体之内。
麒麟首也在她的眼前,一点点地变回了人类头颅的模样。
那是一张梁湾十分陌生,这具身体的主人却十分熟悉的脸。
她也终于注意到了他那只拥有奇长二指的手。
坚毅俊朗的眉目虽然陌生,气质却仍让她本人感知到了几分熟稔。
他的身上,有着比张日山浓重得多的宿命感。
女子躯壳的视角逐渐恢复了正常,男子也犹豫着开了口。
“我眼中,你始终只有一种模样,从不曾变过。”
他以如此沉肃的口气说出的情话,梁湾听了并不觉得甜蜜,只觉得悲凉。
她如果没猜错,这场婚礼之后不久,这名女子就会永久地失去自己的自由,出现在她此刻头顶的祭坛之上。
就像梁湾在汪家基地中看到的那样,无论是男子亦或是女子,恐怕都只是尚有利用价值的工具而己。
不配拥有任何自身情感的……工具。
二人结合会带来什么,那些族人可能并不知晓,也并不在意。
男子像是接受了供奉和献祭的神明,可实际上,只是一个被无数人带着贪婪私欲的信仰压垮了脊梁的牺牲者和替身罢了。
不行,她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再在如此压抑绝望的岁月中停留下去,她这个现代的灵魂肯定会被同化。
梁湾打起全部的精神,开始了她在这个躯壳中的第一次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