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后的月光惨白如霜,周卫东蹲在打谷场草垛后,指尖着零件箱上的"04"钢印。柴油机余温还未散尽,远处公社方向突然亮起吉普车的探照灯,光柱如利剑劈开夜幕。
孙援朝踹开仓库木门时,铁蛋正蜷在零件堆里玩布老虎。孩子被强光惊得缩进麻袋,透过破洞看见镀镍的钢笔尖挑起德制轴承:"这些军工零件哪来的?"孙援朝的镜片反着冷光,公文包露出半截盖着红戳的查封令。
赵满囤的铜哨刚吹出半个音,两个民兵己架住他胳膊。劳模背心在撕扯中裂开,弹片疤痕上粘着的麦种簌簌掉落。"公社接到举报,你们用敌特物资破坏生产!"孙援朝的皮鞋碾碎麦粒,靴底沾着的机油在月光下泛着诡谲的蓝。
陈秀兰摸黑溜进查封现场时,药箱里的镊子正夹住关键证据——半张烧焦的货运单残片上,"莱茵金属1936"的德文字样与血指印重叠。铁蛋突然从麻袋堆钻出,攥着孙援朝遗落的钢笔帽:"娘,亮晶晶!"
钢笔帽内壁的划痕让周卫东脊背发凉。他用机油浸泡帽口,浮出的微型胶卷显示着邻省军工仓库的坐标。七里峤方向的狼嚎突然密集,李瘸子拄着假肢撞门而入:"狗日的在铁道口设卡!"
河滩芦苇荡里,二十个黑影贴着结冰的水面移动。周卫东背着铁蛋涉水,孩子冻僵的小手紧攥着那个钢笔帽。对岸忽然亮起手电筒,赵满囤的铜哨含在嘴里不敢吹响——孙援朝带人守住了唯一通路。
"哗啦!"李瘸子的假肢突然陷进冰窟,老兵的闷哼惊动巡逻犬。铁蛋突然放声大哭,稚嫩的啼哭在河谷回荡,引得犬群调头狂吠。陈秀兰趁机抛出浸过麻药的肉干,暗夜里响起一片呜咽。
晨雾未散,晒谷场己挤满骚动的人群。孙援朝举着扩音器,背后挂着"揪出潜伏敌特"的横幅:"改良耧车用的是鬼子零件!"几个蒙面人突然砸碎展示用的排种轮,德制弹簧片迸溅如飞刀。
"还我血汗钱!"王瘸子挥舞着被铁锈感染的伤臂——那是他私拆零件留下的。铁蛋吓得钻进母亲药箱,陈秀兰的银簪被挤落在地,簪头珍珠滚到孙援朝脚边,映出他裤管上沾着的军用机油。
周卫东突然跃上柴油机,撕开胸前棉袄。二十八个村联名的血手印在晨光中展开,暗红的纹路竟与差速器图纸暗合。赵满囤抡起铁锤砸向被封存的耧车,飞溅的木屑里露出光绪年间的镇物铜钱——那是先人埋在地基里的见证。
"乡亲们看好了!"陈秀兰将药箱倒扣,数百张体温记录表如雪纷飞。每张曲线图都与排种器工况同步,连孙援朝安插的托儿都看得目瞪口呆。铁蛋突然指着天空喊:"车车飞!"众人抬头,七里峤方向升起十二盏孔明灯,排成齿轮阵列掠过朝阳。
正当孙援朝摸向腰间手枪时,公社王主任的吉普车冲进人群。车门甩出的档案袋里滑出带血的照片——孙援朝与军工走私犯的密会场景。铁蛋蹒跚着捡起照片,沾着鼻涕的指印正盖住那个"04"编号。
"你钢笔里的胶卷拍得挺清楚。"王主任的牛皮鞋踩住孙援朝的镜片。碎裂声里,周卫东瞥见铁蛋正把玩着真正的证据——孩子脖上的长命锁里,藏着唐工从西北寄来的揭密信。
庆功宴的篝火映红打谷场时,周卫东在零件箱底发现新刻的骷髅标记。铁蛋抱着布老虎酣睡,梦呓中念叨着"黑叔叔的汽车"。七里峤方向的火车拉响汽笛,十二节车皮的阴影里,某个军工编号正在1980年的夜幕下悄然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