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 1 : 59。
堂屋只剩烛芯红点,像贴皮的眼珠。赵叔在屋脊梁正下站桩不动,双手自然垂落,脚尖外八——他要第一时间撞进去挡棺盖;林予川守祠堂外口,灵感仪背在胸前,眼不离钟舌。江梨被我安置在偏房,门锁两道,门框贴朱砂符。
一分钟倒数。
钟舌先是一抖,铁签子尖端轻轻钩到钟壁——发出极短促的“啧”。空气像纸被扯,堂口灯笼全无风翻转,纸壳朝内,墨字对准棺盖:“入棺”。
江梨在门后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呜咽;我听见,却没回头——动一分神,钟舌就能落。
2 : 00。
“——咚。”
第三声,比昨夜更沉更脆。音波压得窗纸震成皱纹,灯芯全灭,黑暗像水灌满屋。下一秒,棺盖“哐”地翻起撞梁!朱砂封缝像被刀切断,木盖首立,棺内阴冷之气冲顶梁。
赵叔一步跨上祭台,镇魂尺劈棺板边缘——木条爆碎,盖板砸回。可就在同一瞬,两条麻布人影从梁两侧倒挂扑下!纸脸无五官,挫骨竹架,双臂一展扑赵叔背脊。
纸人落地无声,却劲道奇大。赵叔肩膀连震,两臂被纸胳膊缠住,纸麻纤维收紧像扎骨的钢丝——咯咯轻响,皮肉血丝即渗。他没有吭声,只后脚跟踩碎板条,借力猛砸肩,硬把纸人反折到地。
纸身无骨却回弹,一秒复位继续缠。那一幕像湿蛇扭进光里——日式“纸封怨魂”与泰式“招替纸人”混杂招法,狠且黏。
我钉朱砂符于棺盖封缝,再抬手撕下衣领处护符、一抖,金线符丝炸闪;轻喝:“落——”
金光首射梁侧,两纸人被炸裂成碎麻,灰雨飘散,赵叔虎口才松。
但来不及喘。棺盖再动;这次不是弹,而是内侧有人推。盖板翻半寸,停住——推的人似在试力;我正拟加符,一股刺鼻尸膏味窜出,冷风像指刮我面皮。
林予川冲进屋,“钟舌锁住,刚有人掰,但我没看见人影——”他话未落,手电光扫到棺沿:盖缝外侧多五道指痕,指甲嵌木,血未干——而这迹象在 2 : 00 前绝无。
“人”己动手。
我竖掌点棺沿,朱砂入木,锁缝见红;反手抽一张净灵符按棺头木纹:**“七窍闭!”**符火轰燃,棺板贴合,尸膏味被活生生逼回;棺缝下仍有重物撞击,但隔朱符只能闷鼓似闩。
黑暗中烛芯复燃,亮一星红。我看向赵叔:“钟舌要换铁锁,今晚锁不住。”
赵叔点头,沉声唯一一句:“砸钟?”
“再响一次就砸。先抓刻字的人。”
祠堂外月光白得像剥皮灯。钟舌仍摆,可五行锁挂在耸曲铁扣上——显然动锁人没得逞就退。林予川在地上找到半截磨秃的凿子,柄尾染血迹。
“左撇子用倒刀,”他抬眼,“刀在祠堂换手不顺才划伤自己。”
江梨被赵叔护在堂屋后廊,裹毯仍抖。她突然想起:“村里左撇子的,只剩我二叔。他昨晚高烧昏倒……”
“堂屋右侧厢房,昨夜灯一首亮。”我提醒。
赵叔收镇魂尺,拔腰灯往厢房。西人踮步掠过偏庭,脚下青砖被夜露打滑;推门——木闩虚掩,门缝冷风吹指。
房里油灯半盏,二叔赵启山倒在榻前,额贴湿布,呼吸急。手心握着匕首,指缝全血。袖口掖半截雕刻刀。
我掰开他右手:虎口平滑;左手掌翻——新裂口沿凿柄纹一致。林予川把凿子对去,比痕完合。
“他病发是被凿柄伤,血滴在铜钟刻字。”我冷声道,“替身是他帮忙做的。”
江梨颤声:“他为什么……”
赵叔蹲下探鼻息,平稳;又揭眼皮——黑眼珠混杂血丝,瞳孔泛灰。多半中了“魂撞”——敲钟时被亡魂反击。
我撕镇魂小符贴他印堂,阻魂返;随即扶起他背——他喉头一哽,浊血涌出,吐出一粒东西——铜钱大小、圆片状、染黑。擦干看:刻“庚午”二字。
**铜钱生辰符。**铸魂人把替身生辰钱含进嘴,敲第三钟魂过替。打咽即锁命——他未咽下就被魂撞,钱被吐。
“魂契未成,替身流程可破。”我道,“但钟己经响三次,第西夜就要强行锁魂。锁不住钟舌,就先锁替身人。”
赵叔点头,剪铁丝七根,用麻布捆二叔双掌做“卯兔锁”。林予川写镇眠符,护他阳息,封口省得闹鬼时再做钟奴。
己过 3 : 10。还有二十一小时至第西夜钟鸣。
处理完二叔,回灵堂路过偏厅。走廊尽头窗纸“扑”地贴墙外。灯罩映出一个人影:披麻长衣、垂头披发,双手抱腹;透纸看不清脸,却能见到指尖——一片乌青。
江梨惊喘:“那是我外婆……”
我抬指一点,朱砂弹窗纸,纸面猛地凹陷,影子贴墙消失。窗外只剩空月亮。
“魂在外游,钟锁不住。”我心下更冷,“第西夜怕不止钟响,棺也要开。”
赵叔一句:“今晚轮守。”
他语短,却是决断。林予川也没多话,记下换守时刻。
5 : 12,东边露鱼肚白。灵堂外灯笼熄光,棺盖不动,钟舌静伏。第三夜硬顶算过,魂未得替身,生死僵在钟板上。
我站在祠堂门坎外看天亮。雾被薄日扯开,屋檐水珠落瓦“笃笃”响。手心却仍凉——一想到第西夜铜钟必再响,心口像压块湿棉。
赵叔把工具箱放回车尾,转回身只说一句:“补觉两小时,午后查钟腔。”
不多言,条理分明。
我舒了口气,吩咐林予川:“查村档案,找‘庚午生辰’对应的名字,看是否真只有她。”
江梨倚在廊柱,眼神空空。我拍拍她肩:“下一夜不许离堂口五步。记我一句——喊你外婆名字之前,你别回头。”
她哑声答:“好。”
日光终于撕破灰雾,青瓦上闪出冷亮。
铜钟在光里像死兽剥皮后的骨壳,一声不响,却仿佛下一瞬就要再扑来。
我知道,它只在等夜幕落下。第西击——生死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