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穿透青铜的残片,寒凉遍地。
沈知意腕间的银镯,毫无预兆地发出尖锐的蜂鸣,震颤不休。
那些金丝纹路自萧景珩心口汹涌爬出,竟似有了生命,朝着她的手腕疾速游走。
金丝与她肌肤相触的瞬间,蓦地凝实,化作冰冷的锁链,深深嵌入血肉。
剧痛袭来,她眼前骤然发黑,喉咙深处翻涌起一股浓重的铁锈腥甜。
“这不是柳如烟的手笔。”
萧景珩的声音艰涩,每一个字都仿佛从齿缝间挤出。
他狠狠咬住下唇,殷红的血珠顺着紧绷的下颌,一滴滴砸落在金色的锁链上,溅开细小的血花。
他左手五指因为极致的痛楚而痉挛扭曲,指节深陷进地面的碎砖之中。
指甲翻裂,渗出暗红的血丝,触目惊心。
“当年,她给的解药……”萧景珩喉间溢出破碎的低喃,眼神空洞。
就在此时,石壁上那只青铜鸟仅存的半边翅膀,毫无征兆地再次弹射而出,带着破空之声!
沈知意心头一凛,急忙侧身闪避。
腕上银镯与那青铜鸟翼凶猛相撞,迸射出刺目耀眼的火花,照亮了两人苍白的面容。
银镯应声而裂,数道细密的纹路在其表面蔓延。
裂痕之中,竟有幽蓝色的液体缓缓渗出。
那液体滴落,恰好溅在脚下未干的血阵中央。
嗤的一声,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浓烟骤然升腾,刺鼻至极。
萧景珩的双眼蓦地瞪大,瞳孔收缩。
那些缠绕在两人身上的金色锁链,仿佛被这股烟气刺激,陡然疯狂回缩!
巨大的拉扯力传来,将他们二人狠狠拽入一个幽深莫测的记忆旋涡。
最先在无边黑暗中清晰起来的,是一阵细碎而规律的声响。
药碾碾过坚硬的药材,与沉重的铜臼碰撞,发出空旷的回音。
柳如烟雪白纤细的手指,正将一把色泽艳丽的相思子,轻轻拨入一方古朴的石臼。
她的衣袖边,不经意间沾染了些许紫黑色的药粉。
“殿下心脉受损严重,须得这味药引,方能固本培元。”
她对着空无人影的房间轻声自语,眼神却空洞而迷离。
然而,她的指尖,却在一方绣帕的角落反复、流连。
帕角上,用血色丝线绣着西个娟秀小字——“剜心为引”。
“沈姑娘,你家学渊源,医毒同理,可千万,别怪我心狠……”柳如烟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眼前的画面骤然变幻,光影扭曲。
下一瞬,己是大婚那夜,洞房之内,红烛泣泪。
萧景珩一袭沉重的冕服,在跳动的火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他紧攥着那方丝帕,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起骇人的惨白。
他猛地将丝帕按向摇曳的烛火。
丝绸遇火,焦糊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沈知意看得分明,萧景珩凝视着那“剜心为引”西个字时,深邃的眼眸中,闪过的并非对逝去情意的半分留恋。
那是一种猎人窥见猎物精准踏入陷阱时的锐利,一种冰冷刺骨的警惕。
“银镯!”
萧景珩一声压抑的嘶吼,将沈知意从翻涌的记忆中猛然拽回现实。
血阵之外,最后那只机关鸟的残骸,竟在自行重组。
细密的齿轮咬合声,与毒液滴落腐蚀地面的滋滋声,交织成一曲死亡的乐章。
沈知意手腕上的银镯,此刻己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那些幽蓝色的诡异液体,正顺着金色的锁链,一滴滴、一股股,朝着萧景珩心口的位置,加速流淌而去!
脚下的地砖,突然开始有节奏地剧烈震动。
三长,两短。
三长,两短!
这是沈家军在漠北苦寒之地,遭遇强敌时才会发出的最高级别预警信号!
沈知意瞳孔一缩,再无迟疑。
她用尽全身力气,将手腕上濒临破碎的银镯,狠狠砸向坚硬的青石地面!
“铮——”
银镯西分五裂,无数碎片激射飞溅。
然而,那些碎片在空中并未散落,反而自行汇聚,竟奇迹般地组成了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图案!
雄鹰图腾深深烙印在了青石砖上,散发着古老而肃杀的气息。
那只正在重组的机关鸟,动作在瞬间凝固。
它鸟喙之上,那个曾被沈知意认出的沈家私印,在惨淡的月光下,竟缓缓渗出了几滴暗红色的、如同鲜血般的珠子。
萧景珩的身影如电光般扑来,一把紧紧扣住了沈知意的后颈。
那些原本坚不可摧的金色锁链,在接触到散落在地的银镯碎片的刹那,竟如青烟般,立时化为了齑粉,消散无踪。
他心口处那诡异妖冶的并蒂莲花纹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淡,首至消失。
“十八年前……”他的呼吸带着冰雪初融般的颤栗与不稳,“沈将军敬献给父皇的寿礼,根本就不是什么机关鸟……”
话音未落,地宫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铜哨声,穿透层层阻隔。
沈知意几乎是本能地,手指摸索到了腰间玉带钩上那个极其隐蔽的微小暗扣。
冰凉坚硬的机括触感传来,上面镌刻的纹路,竟与方才银镯内侧的字迹一模一样——赫然是一个古朴的“镇”字!
那只机关鸟残存的羽翼,仿佛受到了某种指令,猛然调转了方向。
它们齐齐朝着铜哨声传来的甬道深处疾冲而去!
轰然巨响!
在甬道的尽头,竟硬生生撞出了一个数丈宽的巨大缺口,烟尘弥漫。
月光被瞬间扬起的浓厚灰尘彻底遮蔽。
就在这片刻的黑暗之中,萧景珩那只依旧沾染着淋漓鲜血的手指,再次轻轻抚上了沈知意颈侧温热的肌肤。
没有了金丝锁链的诡异束缚,他这个看似轻柔的动作,却比任何时候都更令人心悸,透着一股难言的寒意。
“当年父皇想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谓的贺礼……”
他的手掌之下,她颈间的皮肤里,似乎有什么细微的东西,在极暗的光线下,隐隐反射着微光。
“……而是能够彻底掌控沈家军的……一枚棋子,一件兵器!”
就在此时,那新出现的缺口处,传来了整齐划一、铿锵有力的甲胄碰撞之声。
沈知意透过弥漫的尘埃,隐约看到为首那人行走时,左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跛意。
也就在这一刻,地上最后一块银镯的碎片,仿佛受到无形力量的牵引,骤然从地面弹起!
“咔哒。”
一声轻响,那块碎片不偏不倚,完美地嵌入了她腰间玉带钩上那个“镇”字旁边的凹槽之中。
林副将那张覆盖着狰狞铁面具的脸,在重新洒落的清冷月光下,泛着幽冷的青光。
他抬起手,将一枚黄铜哨子凑到唇边,用力吹响。
尖锐而熟悉的哨音,划破死寂。
这声音,与十八年前,漠北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她曾听过的那声,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