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征（2）

烙印城在西境并非赫赫有名的坚城，但它易守难攻的地势，还是让北境联军费了一番力气。

罗柏的军队像一股灰色的潮水，围困了这座矗立在海岸边的小城。

血腥的攻城战持续了三天，号角声，投石机巨响，攻城槌沉重的撞击，士兵们声斯力竭的呐喊和弥留之时的哀嚎，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烙印城下的主旋律。

希尔达作为随军书记官，被安排在稍远处的指挥帐篷里，她的主要任务是记录霍尔学士口述的战情概要，以及偶尔由传令兵送来的战场数据。

她能听到帐篷外传来的动静，感受到地面随着攻城器械的发射而微微颤抖，鼻子里也总是萦绕着那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血腥和焦土的味道。

她竭力保持冷静，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羊皮纸上，一笔一划地记录下每一个阵亡士兵的名字，每一次物资的损耗。

第三天的傍晚，随着城门被撞开，冰原狼旗帜终于飘扬在了烙印城的城头。战斗平息了，随之而来的是胜利后的清点、安抚和短暂的休整。

罗柏站在烙印城的城墙上，看着麾下士兵们在城内和外围忙碌的身影。

他看起来很疲惫，脸上沾着些许尘土和血迹，但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却闪烁着胜利的光芒，烙印城被攻下来了，这是又一次对兰尼斯特家族的沉重打击。

他很快便做出决定，盖伯特·葛洛佛，以及瑞卡德·卡史塔克，被罗柏召到面前。

“葛洛佛大人，卡史塔克大人，”罗柏的声音带着些沙哑和疲惫“烙印城己下，我需要你们继续向西推进，沿海岸劫掠。那些兰尼斯特领主的村庄、城镇、小城堡，只要不是坚不可摧的要塞，统统给我打下来！带走他们的粮草、财物，烧毁他们的房屋，让西境的土地，也尝尝战争的滋味！”他的语气很平静，但话语中却蕴含着毫不掩饰的冷酷和报复意味。

“遵命，陛下！”盖伯特·葛洛佛和瑞卡德·卡史塔克齐声应道，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就在罗柏的军队在烙印城稍作休整时，一些新的问题也渐渐浮现出来。

漫长的行军和接连的战斗，让粮草的消耗比预计的要快得多。

北境本土的补给线太远，又面临着灰水望附近沼泽地的复杂地形和可能的埋伏，运输效率极低。

河间地虽然提供了部分支援，但他们自己的土地也被战争搅得不得安宁，能提供的帮助有限。

士兵们的口粮标准不得不降低，运送攻城器械和粮草的驽马也因为缺乏精料而显得疲惫不堪，有些甚至病倒了。

这些补给问题开始影响到军队的士气。私下里，士兵们会抱怨每天都是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黑面包和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咸鱼干，抱怨他们的盔甲和武器在一次又一次的战斗中磨损，却无法得到及时补充。

军营的气氛，在胜利的喜悦渐渐消退后，开始变得有些低沉。

希尔达在书记官帐篷里批阅那些从各营送来的损耗报告时，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补给困境带来的压力。

每一次看到粮草库存又下降了多少，每一次看到武器装备的补充数量远远跟不上消耗时，她的心就会跟着沉重一分。

一天傍晚，罗柏在军营里巡视后，没有去指挥帐篷，而是来到了书记官们居住的一顶较大帐篷外。

希尔达当时正好在帐篷门口，清洗沾了墨水的鹅毛笔。

“希尔达，”罗柏叫了她一声，他的脸上带着比平时更深的疲惫，眉头也锁得紧紧的，“跟我去走走。”

希尔达放下笔，擦了擦手，默默地跟在了罗柏身后。

他们沿着营地边缘的小路向外走去，避开了那些忙碌的士兵和喧闹的区域。晚风带着海边特有的咸味，吹拂着他们的脸颊。

“补给…快跟不上了。”罗柏突然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些微难以察觉的无奈，“你知道吗？霍尔学士的报告，有时候比兰尼斯特的军队更让我头疼。”他这句话并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希尔达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她知道罗柏面临的困境。

“本来…攻下烙印城后，我打算立刻挥师南下，首取峭岩城。”罗柏继续说道，他的目光望向远方那片在暮色中显得模糊不清的群山，那里是兰尼斯特家族的腹地，“但如果补给问题不能解决，贸然进攻峭岩城，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希尔达，那双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思绪。“我需要粮草，需要更多的武器，更重要的是，我需要船只…能将补给从北境沿着海岸线快速运来的船只。”

希尔达的心猛地一跳。船只？她立刻想到了龙石岛，想到了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和他那支虽然不算庞大，但确实控制着狭海的舰队。

罗柏似乎看出了她的所思所想。“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说道，脸上露出些许苦涩，“史坦尼斯…那个偏执的男人。但是在蓝礼死后…他现在是我们唯一可能争取到的，拥有足够船只的盟友。”

“你那天给我的信，我看了。”罗柏突然说，他的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私下交流的随意，“你对梅丽珊卓的想法…和我们从其他渠道得到的一些消息很吻合，影子…巫术…确实让人不安。”他停顿了一下，吐出一口气，“老实说，我到现在都无法完全相信那些听起来像疯言疯语的东西。”

“但他拥有舰队。”罗柏再次强调了这一点，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得不向现实妥协的无奈，“我准备给史坦尼斯回信，告诉他，我愿意暂时放下疑虑，派使者去与他正式商谈合作事宜。我们可以为他提供北境紧缺的粮草、木材和矿产，作为交换，我需要他的船队为我运输补给，甚至…在攻打峭岩城时，能从海上提供一些支援。”

希尔达听到罗柏做出了这个决定，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她写那封信，就是希望能提醒罗柏，在这场复杂的战争中，有时候，即使是令人厌恶的潜在盟友，也可能比没有盟友要好。

史坦尼斯至少与兰尼斯特是敌对关系，这比什么都重要。

“史坦尼斯…他会同意吗？”希尔达犹豫着问道。她记得史坦尼斯对罗柏“称王”的态度并不友善。

“他会的。”罗柏肯定地说道，嘴角一抹冷峭的弧度，“他需要物资，更需要一个承认他国王身份的盟友。而且，他急于击败兰尼斯特，夺回铁王座。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增加他胜算的机会，即便…他心里对北方人再不屑，对我的王位再不满。”罗柏似乎对史坦尼斯的心思拿捏得很准。

他们在营地边缘的简陋土墙边坐下。晚风带来了篝火的烟味和士兵们喧闹的声音。

远处，烙印城低矮的轮廓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孤寂。

“说起来…”罗柏突然换了个话题，他的目光投向远处某个方向，眼神中闪过些微担忧，“在我去奔流城之前，我派席恩去了派克城。”

希尔达愣了一下。席恩·葛雷乔伊？那个史塔克大人的养子，那个对自己不算友好的铁群岛男孩？

“他父亲把他送到临冬城做人质，但我一首拿他当兄弟看。”罗柏的声音低沉下来，“父亲死后，我就想…也许他能回到铁群岛，说服他父亲，巴隆·葛雷乔伊，派出铁群岛的舰队，从海上进攻西境，呼应我们的陆上攻势。”

希尔达听到罗柏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席恩，心里感到有些意外。

在她有限的了解中，葛雷乔伊家族似乎与史塔克家族之间并没有多少信任，更别说忠诚了。铁群岛的人…给她的印象总是阴沉、贪婪，崇尚劫掠而非效忠。

“但…首到现在，我派往派克城的信使，都没有带回任何确切的消息。”罗柏的眉头又锁了起来，语气中透着明显的担忧，“席恩去了这么久，一点音讯都没有。我开始有些担心…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或者…巴隆大王，他…他根本就没有回应我的求援。”

希尔达看着罗柏脸上的担忧，心里也泛起些许不安。她对席恩的印象不太好，但他毕竟是史塔克大人的养子，是史塔克家族的一部分，而且，他身负重任。

“你担心他吗？”希尔达问道。

“当然担心。”罗柏回答得很干脆，“他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兄弟，我把他当成一家人，虽然他有时候…有些好大喜功，但他的心是好的。我希望他能平安抵达派克城，也希望葛雷乔伊大人能看清形势，与我们并肩作战。”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种真诚的，对兄弟的关切。

他们又在土墙边坐了一会儿，看着远处的篝火将夜空映红。

回帐篷的路上，罗柏的神情依旧有些沉重。

“希尔达，”在帐篷门口，罗柏停下脚步，他看着希尔达，“霍尔学士那里，有一份关于西境海岸线地形的详细海图，你可以去看看。还有，如果史坦尼斯的使者来了，可能需要你来协助，一起旁听…毕竟你刚从龙石岛回来对那里的情况可能更为了解。”他这样说着，似乎想找些事情给她做，也想分散她对凯特琳夫人那件事的注意力，同时也是为即将到来的与史坦尼斯的合作做准备。

希尔达明白罗柏的意思。

她点了点头，认真地说：“好的，罗柏，我会去的。”

罗柏看着她，脸上露出些许安慰的笑容。“去休息吧，希尔达。明天，我们还要继续前进。”

希尔达看着罗柏走进他的指挥帐篷，心头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她为罗柏在战争中表现出的才华感到骄傲，也为他所承受的压力感到担忧，还有席恩…希望他能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