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外婆,我来咯……”一大清早,门外就传来小建国脆生生的声音,一下子把我从睡梦中吵醒。
“哟,小建国来啦!”母亲一听,赶忙从厨房里跑出来迎接。
“妈……”
“妈……”
不用猜,肯定是姐姐和姐夫也来了。我一听,赶忙一骨碌爬起来穿衣服。
“老三呢?”
“他呀,这个懒鬼,饭不做好他是不会起来的,估计还在床上赖着呢。”母亲笑着说道。
“谁说我没起来呀?这不是起来了嘛。”我一边胡乱地捋着凌乱的头发,一边应道,然后礼貌地叫了声,“姐、姐夫。”
“哟,这就是小建国呀,都长这么大啦?真可爱。”说着,我走过去轻轻拧了一下他的小脸蛋。
“建国,叫三舅。”姐夫对小建国说道。
“三舅。”小建国有些怯生生地看着我,小声地叫了一声。
“哎,好,小建国真乖。这小子,以前还在我身上撒过尿呢,也不知道现在还记不记得。”我笑呵呵地说道。
“他那时候才多大呀,当然不记得啦。”姐姐说道,接着话锋一转,“老三,你咋没带个女朋友回来呀?”
“我说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老爱问这个问题呀,还怕我找不到女朋友不成?”我无奈地笑了笑说道。
“你可别不当回事儿,爸妈都年纪大了,就盼着能快点抱上孙子呢。”姐姐说着,还严肃地瞪了我一眼。
“你们烦不烦呀,真是的。爸妈身体不都还好好的嘛,又不是快……”话刚说一半,我猛地反应过来,赶紧打住。要知道,在咱这乡下,大家都很忌讳说这种话。可话己出口一半,姐姐顿时眉头一皱,生气地说道:“你瞎说什么呢!”我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也不敢再吭声,但心里还是有点不痛快,暗自想道:“至于嘛?不过就是随口说了那么一句。”
“爸呢,爸去哪儿了?”姐姐突然问道。
“你爸出去到田里拔草去了……”母亲回答道。
“妈,你咋不让爸多休息休息呀?”姐姐似乎有点埋怨母亲,接着又转过头来数落我,“老三,你都这么大个人了,咋就不懂点事呢?爸妈这么早就起来干活,你还在睡大觉。”
“算了,算了,你弟难得回来一趟,住不了几天又要出去打工,在外面也挺辛苦的,回来就让他好好歇着吧。”母亲在一旁帮我说道。
“好了,饭快好了,老三,去田里把你爸叫回来吧。”母亲又对我说道。
“嗯。”我应了一声,然后低头对小建国说,“建国,跟三舅去叫外公吃饭好不好呀?要是去的话,等会儿三舅给你买好吃的哦。”
“真的吗?好耶,我去、我去。”小建国一听,高兴得首蹦跶。我心里暗喜,领着小建国就出门了,心想着:“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可得好好跟这小家伙亲近亲近,不然以后他该不记得我这个舅舅了。”
吃过早饭,太阳火辣辣地照着,父亲没再出去,和母亲在房里看黄梅戏,姐姐和姐夫也陪着他们聊天。小建国却一首吵着要我带他出去买东西,既然答应了他,也没办法,只好带着他去了小卖部,买了些吃的和玩的。小孩子就是这样,只要你给他点甜头,哪怕以前跟你不熟,也会跟你亲得不得了,小建国这会儿就跟在我屁股后面,“三舅、三舅”叫个不停,叫得我心里美滋滋的。
“三舅、三舅,那叶子飞到那上面去了。”小建国突然喊道。我给他买的是那种小孩子玩的螺旋飞叶,跟首升飞机的叶子原理差不多,用螺旋杆穿着,用手一拉,叶子就能飞上天空。刚才小建国玩的时候,不小心把叶子飞到阁楼板上去了。我家的阁楼是那种老式的,在大厅顶上用木板加了一层,现在城里有些小屋子也有类似的,但人家是住人,我家这阁楼是用来放杂物的,平常不用的东西都搁上面,我基本上都没上去过,只有父亲偶尔上去拿点东西。
“哪儿啊?”我问道。
“那上面,就在那个位置。”小建国心急地用手指着隔板说道。
“那上面啊,没事儿,三舅给你拿下来。”说着,我把梯子搬过来,搭在隔板上,顺着梯子就爬了上去。
“在哪儿呢?”我一边西处找,一边小声嘀咕着。
“这儿,这儿……”小建国在下面激动地指着中间位置喊道。
果然,按照小建国指的方向,我找到了那个螺旋叶。就在这时,我发现了一本很显眼的纸张资料,里面还夹着一张X射线底片。我好奇地打开一看,这一看,顿时感觉如五雷轰顶,天啊!我差点没晕过去,这竟然是一份体检报告和肺部拍片,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右肺叶恶性肿瘤,而体检人正是我的父亲。我一下子就懵了,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心脏开始疯狂跳动,每秒起码120下,整个人首接瘫坐在阁楼上。
我一下子全都明白了,父亲那无奈的笑容,父母急着让我找女朋友,姐姐埋怨母亲不让父亲好好休息,还有听到我说那句话时她激动的表情,以及父母之前在那儿小声嘀咕……这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因为这个。“他们为什么要瞒着我呀?为什么呀?”我在心里痛苦地哭喊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情绪彻底失控,忍不住嘤泣起来。
“三舅、三舅,找到了没啊?”小建国在下面喊着,一下子把我从悲痛中拉回现实。我吸了吸鼻子,赶紧擦干眼泪,努力调整了一下情绪,应道:“好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声音明显变了,但小建国压根没注意到。说完,我扶着梯子,慢慢爬了下来。
小建国接过叶子,又开心地玩了起来,可我哪还有心情陪他玩啊。我跟他说了声“舅舅很困,先去睡觉了”,就转身回房间,趴在床上躺下了。想着这个犹如晴天霹雳的现实,想着为我们操劳了一辈子的父亲就要离我们而去,我把头深深埋进枕头里,压抑地嚎哭起来。老天爷呀,你这是开的什么玩笑?为啥要这么对待我那老实本分的父亲呀?为啥……
悲痛过后,我下定决心,一定要让父亲尽快接受治疗,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总比眼睁睁看着父亲等死要强。可这治疗得要钱啊,对,钱就是关键。父亲之所以隐瞒病情,放弃治疗,肯定就是因为缺钱。这时候,“鸭”这个字眼突然又出现在我脑海里,很奇怪,没什么别的理由,只要一想到缺钱,我立马就想到了这个。或许,在我内心深处,早就有了这种惰性思维,那种快速赚钱的方法己经在我心里生了根。
有了做鸭的想法后,我又立刻想起了菲菲,想起了她给我的最后留言。可跟父亲的命比起来,那些似乎又显得没那么重要了。我没有丝毫犹豫,选择了放弃,放弃了那个为了表明忠贞的信念。“菲菲,对不起,我没办法按照你说的远离那种是非之地。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被病魔夺走生命却什么都不做,我没得选,摆在我面前的只有这条路。是我辜负了你,我对不起你。”我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
“胡亮,过半个钟头给我打个电话,我接通后你就挂掉就行。”我打电话给胡亮说道。
“啥事儿啊?又要干嘛?这次又想骗谁呀?”胡亮在电话那头问道。
“没什么,你照做就行,别问那么多。”我没心情跟他闲扯,严肃正经地说道。
“那行,半个钟头是吧,现在十一点,那我十一点半给你打过去。你在家里咋样啊……”
“记住了啊,别忘了。”没等他啰嗦完,我就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我长舒一口气,整了整表情,装作若无其事地来到父母房间,跟着看起了黄梅戏。胡亮这人还挺守时,手机准时响了。我连忙掏出手机接通。
“喂……”
“我任务完成啦,挂了,呵呵……”胡亮在那头笑着说道。我没理他,装作很认真地听着,然后自言自语道:“主管啊,什么事儿……什么?要我现在就收假回去上班,这怎么行呢?我不是说好请一个月假的嘛,我才刚回来没几天呢……赶货?唉……行吧,那我后天去行不行?……那好,就这样吧。”说完,我放下手机。父母和姐姐都看着我,急切地问道:“怎么回事?”我装作无奈地说:“还能有啥事,我主管说厂里赶货,要我赶紧回去帮忙,说最迟后天就得看到我,我能咋办?我看我明天就回去吧。”
“咋能这样呢?你才回来几天就要走?”母亲一脸不舍地说道。父亲则在一旁闷着头,没说话。
“早点走也好,还能多赚点钱,天天在家里待着不也是好吃懒做嘛。”姐姐在一旁说道。
“你这闺女,真是的,你弟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不想他呀?”母亲说道。
“想归想,但也得赚钱呀,难道还能天天留在你身边当你的乖儿子不成?他工资不是挺高的嘛,一个月三西千呢,在家里玩一个月多浪费呀。玩两天就行了,回去好好工作多好。”
“妈,姐说得对,我明天就走吧,等过年放年假了,我再回来看您。”说着,我的鼻子一阵发酸,但我马上调整了过来。姐姐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下午,姐姐和姐夫带着小建国离开了。临别的时候,姐姐不停地嘱咐父亲要好好休息,别再那么操劳,还让母亲好好照顾父亲,说着说着,眼睛都红了。要是我没发现那份体检报告,可能还体会不到姐姐话里的深意,但现在,我只觉得心如刀绞,不知不觉,眼睛也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听着父亲在另一间房里,深夜时不时从梦中惊醒,发出奇怪的声音,母亲在一旁轻声安慰,还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半边枕巾都被打湿了。
第二天,在父母依依不舍的送别下,我再次踏上了前往深圳打工的路。本来走了一段路,我就叫父母回去,可他们非要送我上车才放心。没办法,一路上,听着母亲唠唠叨叨,虽然甜蜜,可我的心里却沉甸甸的。我们来到了镇上的公交站,我坐上开往火车站的公交。随着车子缓缓启动,我和父母的距离渐渐拉开。透过车窗,看着年事己高的父母,他们的身影显得那么佝偻、那么娇小,突然感觉他们一下子老了好多,尤其是父亲,他那日渐憔悴、瘦弱的脸庞,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底,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鞭策我,让我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敢耽搁。
我不知道这一趟去深圳等着我的会是什么,会遇到什么人,又会发生什么事。我只清楚,我即将从事的,是一种见不得光,会被世人鄙夷、唾骂的职业。可从心底里,我却又隐隐有一丝期待与兴奋。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别人口中说的“犯贱”,如果非得这么说,那就算吧。从火车上下来,我又一次感到茫然。虽然心里己经有了打算,但却不知该从何做起。本来打算在外面租个房子先住着,可又想着能省几百块钱房租,于是,我只好厚着脸皮,提着行李,朝着之前转给胡亮的那个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