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碾过铁轨。
车厢连接处的铁皮被震得嗡嗡作响。
顾修斜倚在硬座上,脚下的旧旅行包沾着泥点。
对面两个穿牛仔短裤的女大学生正捂着嘴笑。
她们的碎花裙摆被头顶摇晃的风扇吹得轻轻扬起。
“我十年前在敦煌,那风沙大得能把人卷跑。”
顾修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浓茶,故意把杯盖磕得叮当响。
“我愣是背着三十斤装备,在莫高窟待了三天三夜。知道为啥吗?”
他压低声音,在两双好奇的目光中顿了顿。
“有位老喇嘛说,窟里第17窟的壁画会在月圆之夜流眼泪。”
靠窗的女生“呀”了一声,发梢扫过顾修搁在小桌板上的手臂。
他闻到淡淡的茉莉香,顺势把胳膊往里收了收。
“真的假的?十年前你多大啊。”
另一个扎马尾的女生把瓜子皮堆成小山。
“你该不会是编故事哄我们吧?”
顾修:“编故事?”
他掏出一个地摊上淘的铃铛,笑着说。
“这玩意儿可是在湘西赶尸人手里换来的。”
“他们晚上赶路,铃铛一响,尸体就排着队往前走,比咱们这火车还准时。”
他说得煞有介事,吓得靠窗女生往同伴怀里缩了缩。
车厢广播突然响起,乘务员推着零食车挤过过道。
顾修眼疾手快,掏出皱巴巴的纸币买了两罐健力宝。
拉环“啵”地弹开。
“来来来,哥请你们喝,在外不容易。”
“以后遇到怪事,尽管找我。”
正吹得天花乱坠呢,顾修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得欢实。
掏出来一瞅,屏幕上朱玲玲的名字出现在他眼前。
吓得他差点把健力宝罐子捏扁。
“嘶——这姑奶奶咋这时候来电话!”
他朝俩妹子比个抱歉的手势,猛灌一口饮料润润嗓子,按下接听键。
“顾修!你长翅膀飞啦?招呼不打就跑了?”
朱玲玲的河东狮吼顺着听筒炸出来,震得他耳朵发麻。
他缩着脖子把手机拿远半尺,干笑着回。
“哎哟我的亲娘!这不是巧了嘛。”
“前脚刚想给您报信儿,后脚您电话就追过来了。”
“您这千里眼顺风耳练得比卫星定位都准!”
电话那头哼了一声,语气突然软下来。
“少贫嘴!身上钱够花不?不够跟姐说,别饿着自己......”
顾修一听这话,脖子一梗,胸脯拍得震天响。
“瞧不起谁呢!我顾修走南闯北的,能靠女人养活?”
“传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再说了,我这兜里比脸干净归干净,混口饭吃还能愁?”
朱玲玲又好气又好笑。
“行,你能耐!”
“这次去哪折腾?”
顾修瞥了眼窗外呼啸而过的黄土坡。
“湖北武当山!听说那儿的老道会飞檐走壁。”
“我去取取经,学成归来高低给你露一手!”
朱玲玲轻啐一口。
“油嘴滑舌!”
“自己当心点,别忘了三年之约。”
顾修把腰板一挺,扯着嗓子喊。
“那必须刻脑门上!”
挂断电话,他发现俩妹子正捂着嘴憋笑。
顾修挑挑眉,把手机往桌上一扔。
“老婆查岗,没办法!”
顺手又抓起瓜子。
“接着唠,刚才咱说到赶尸人铃铛......”
夜色裹着铁轨声漫进车厢,顶灯在摇晃中泛着昏黄。
大部分乘客歪着脑袋打盹。
鼾声混着此起彼伏的磨牙声。
顾修嗑着瓜子。
突然被“咚”的一声巨响惊得抖了下。
三个熊孩子正举着矿泉水瓶当棒球。
追着满车厢乱跑,矿泉水瓶砸在座椅靠背上。
铁皮壁上,惊得邻座大爷的假牙差点掉出来。
“小兔崽子!”
其中戴奥特曼发卡的小女孩一个踉跄。
整个人扑向过道边打瞌睡的老婆婆。
那老婆婆猛地惊醒,怀中的青花瓷罐差点脱手。
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罐沿,浑浊的眼珠里满是惊恐。
熊孩子们却咯咯笑着继续打闹。
矿泉水瓶“啪”地砸在顾修脚边,溅起的瓜子皮糊了他一裤腿。
顾修黑着脸捡起瓶子。
余光瞥见老婆婆把瓷罐搂得更紧。
熊孩子又嬉闹着冲过来。
其中男孩故意推搡同伴,两人首首撞向老婆婆的座椅。
一个男人猛地起身,重剑般的手臂横在熊孩子身前。
硬生生将他们撞退半步。
“消停会儿!再闹信不信我把你们挂到火车外头吹风?”
顾修重新坐下,“咔嗒”嗑开一粒瓜子。
目光却没离开那青花瓷罐。
阴气的气息,正从瓷罐缝隙里丝丝缕缕渗出来。
这味儿他熟的很。
老婆婆佝偻着背,枯树皮似的手指轻轻罐身。
嘴里嘟嘟囔囔。
“快了,快了……老头子,很快就到家了。”
顾修心里一沉,想起师父说过的落叶归根。
阴魂若客死他乡,执念不散,非得入土为安才能解脱。
这瓷罐里的,怕是等着回故里的苦命人。
熊孩子们被唬住,却还不甘心。
对着抓住他们的男子就是拳打脚踢哭闹着。
熊孩子们扯开嗓子嚎起来。
哭声瞬间刺破车厢的寂静。
原本眯着眼打盹的父母们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蹭地从座位上弹起来。
为首的光头男人满脸横肉。
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揪住那男子的衣领。
唾沫星子全喷在他脸上。
“你特么算哪根葱?敢动我儿子?信不信老子让你下不了这趟车!”
“就是!大人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
烫着爆炸头的女人掐着腰挡在孩子身前。
“我儿子要是吓出个好歹,你赔得起吗?铁路部门也得给个说法!”
她边嚷边掏出个廉价塑料梳子。
对着男子指指点点,梳齿间还沾着几缕没清理干净的头发。
旁边戴金链子的男人突然踹了脚座椅。
震得整排乘客都跟着哆嗦。
“瞅你这穷酸样,穿得跟要饭的似的,装什么大瓣蒜!”
他故意凑近那男子,嘴里浓重的酒气混着韭菜味扑面而来。
“今个儿必须给我们家宝贝道歉,不然这事没完!”
哭闹声、叫骂声、座椅摇晃声搅成一团。
老婆婆抱着瓷罐缩在角落。